見此,謝芙娘輕言:“寒舍簡陋,還請郡主多多見諒。”
范家的新宅不大,四進四出的院子,範含章和謝芙娘居正院,郎君和小娘子各佔一進,妾氏擠在剩下的一進。
如此房舍,確可稱作寒舍。
須臾,她們走進花廳,謝芙娘先命人上茶,然後才問清妧:“不知今日郡主來范家,所爲何事?”
“範老在家嗎?”
“他不在。”
“下雨天,範老還去聽戲?”
謝芙娘眸色微變,她不由地暗下揣測,範含章被貶,范家上下處境堪憂,這樣難道還不夠嗎?
這時,婢子端來一盞茶,茶盞不錯,是上等青瓷,茶葉卻尋常,好在是用雪水烹煮,味道過得去。
“不知芙娘能否差人去請範老歸家?”
謝芙娘不答,卻笑言:“郡主,請用茶。”
“恩。”清妧捧起茶盞,喝下半口,“好茶。”
“郡主說笑了,范家的這盞茶尚且比不得七風居的茶,更別說和郡主平日慣用的雪芽玉露作比。”
“雪芽玉露是名貴,但味道不過爾爾,如同朝堂的那些臣子,雖出自世家,才能卻十分平平一般。”
說着,清妧擡眉,脣角勾起一絲笑:“放眼陵陽,才能堪比大家的,除卻範老,還真沒有別人。”
這話叫謝芙孃的眸色更重。
以安樂郡主如今的身份地位,輕易不可能來范家,她來,要麼是想置范家於萬劫不復,要麼是想——
複用範含章!
想到這裏,謝芙娘指尖輕顫。
如果郡主要害范家,將才她不必教訓張姓小吏,難道,朝堂真要複用範含章?
不對!
範含章拋妻棄子、聲名狼藉,不可能被複用!
謝芙娘輕斂眉角:“奴家愚鈍,聽不懂郡主的意思。”
“堂堂謝家嫡女,昔日的一品誥命夫人,怎可能聽不懂本郡主的話?芙娘,你不是不懂,你是不敢信。”
謝芙娘指尖的輕顫瞬間變作劇顫:“難道陛下願再給範含章一次機會?”
“恩。”
“怎麼可能?!”謝芙娘直覺搖頭,“郡主,奴家不想懷疑你,可範含章犯下大錯,即便陛下肯給他機會,朝中那些大人又如何能由得?”
“看來近來的朝中大事,范家一概沒問。”
“……”
她怎麼問?
她的夫君,曾是溱國的三朝元老,第一宰輔,皇帝老師,過去他有多風光,現在他就有多落魄。
她無法面對這一場天翻地覆的改變,所以,她只能罔顧周遭發生的一切,把自己深深埋起來。
謝芙孃的心境,清妧明白,於是,她言簡意賅地說道:“刑部查出,先帝的數十位后妃與禁衛軍私通,生下孽子,充作皇子。
爲正宮規,爲清皇室血統,陛下原該殺了那些后妃和皇嗣,株連后妃們的母家以及禍亂宮闈的禁衛軍九族。
可如果真這樣做,朝堂空置一半不說,偌大的陵陽城怕要少掉半數貴家,陛下不忍,有意大赦。”
謝芙娘立時脫口:“難怪大理寺急着把一衆死囚斬立決,因爲一旦陛下大赦天下,刑部再不能斬了他們。”
“不錯。”
“若陛下決意大赦天下,那範含章的那些罪也將一併赦免,屆時,陛下啓用他,朝堂無人敢置喙。”
謝芙娘急急站起,奔到清妧身前,然後朝她深深屈身:“謝芙多謝郡主,范家多謝郡主。”
“你該謝的是陛下。”
謝芙娘搖搖頭:“四郎對范家恨意滔天,即便陛下想要複用含章,也會顧慮四郎,放棄此念,定是郡主幫忙周圓。”
到底是謝家嫡女,許多事窺一葉知全局。
“現在,能勞芙娘差人去請範老歸家了嗎?”
“請郡主稍等。”
謝芙娘急急衝出花廳,對立在廊下的二子言道:“你二人,速速去慕香堂,把你們阿爹喊回來。”
範大郎低眉:“阿孃,如果阿爹不肯回呢?”
近來,範含章極其癡迷垂釣和看戲,癡迷到不管家中誰去喊他回來,他都當作沒聽見,非要等到天黑才肯歸。
“那就綁回來!”
范家失勢,謝家人連搭理都懶得搭理他們,對此,她和範含章可以不在乎,畢竟他們老了,沒幾年活頭。
可家中的小郎君和小娘子還年幼,如果范家不能翻身,他們要苦半輩子。
謝芙娘看着兒子奔出垂花門,才轉身回花廳,回進去的時候,差點和出門的盧嬤嬤撞在一起。
“婢子無狀,請芙娘恕罪。”
“盧嬤嬤這是要去哪裏?”
“回芙娘,郡主命婢子回趟安家,告訴國公爺,她在安家,免得國公爺歸家找不到人,心裏擔心。”
“這事兒儘管交給我來辦,我讓人去安家送信。”
“多謝芙娘,只郡主之命,婢子不能違。”
說罷,盧嬤嬤撐着傘,走進雨中。
謝芙娘無奈,回進花廳,一邊陪清妧說話,一邊等範含章歸家。
今時不同往日,過去哪怕是去宮裏,她想不搭理誰就不搭理誰,哪怕是皇后娘娘,也拿她沒轍。
但現在,她不敢,且她怕範含章被複用一事再起波瀾,還得可勁地供着清妧。
不過,兩人之間的話說多了,謝芙娘才發現,眼前的這位陵陽貴女,性子或許張揚,卻熟讀詩書,且比她以爲地懂禮,知節。
兩人因此越談越歡暢,甚至連範含章被兒子們綁進花廳都不曾察覺。
“安樂郡主?”
清妧微微一笑:“範老,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範含章面色一紅,急急撇過頭,怒瞪自家兩個不知尊老的混賬兒子,“還不快給我鬆開?!”
“是。”
范家大郎和二郎急忙給範含章鬆綁,等鬆開人,他們又慌慌張張地衝清妧躬身,然後一溜煙地跑沒了影。
範含章黑着臉,質問謝芙娘:“家中有客,你讓他們說明白也就是了,何須拿繩子把我綁回來?”
“大郎沒說嗎?”
“……”
或許說了,只他不在意。
謝芙娘心下嘆氣,面上卻對清妧淺淺屈身:“郡主,您和他慢慢談,我去備些茶點。”
“好。”
謝芙娘退走時,屏退了一衆奴婢,偌大的花廳,只剩下清妧和範含章,沉默地面面相覷。
過了好一會兒,範含章纔開口問:“不知郡主此來,有何貴幹?”
“範老不知?”
如果範含章猜不出,那諸多朝臣對他的推崇便有待商榷,一個不夠聰明的人,不值得她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