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的不安攀至極點時,謝容時忽而卡着嗓子厲問:“伍大人,你爲何還不喊那小吏上朝對峙?難不成你真欺君了不成?!”
這一聲問,像是最後一根奪命稻草,嚇得伍硯書雙膝一軟,撲在地上:“陛下,微臣不敢欺君。”
“你自然不敢。”卿流景冷聲呵斥,“那小吏呢?”
“回陛下,死了。”
“怎麼死得?”
“被滑坡的山石砸死得。”
卿流景斂眉,眼角不着痕跡地略過謝容時,他並未漏看對方眼底閃過一絲淺到不可辯的得意。
外患不絕,內憂不斷,他忙於和崔玉坤商討圍剿西雄,卻不想有臣子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謀權,顯然,他的帝王威儀遠遠不夠震懾臣子。
駱禾昀再道:“陛下,如果那小吏死了,那就沒有人能爲大理寺證明,是不是趕走了醫館命案的苦主。”
伍硯書怒而擡眸:“駱禾昀,你休要胡言,大理寺有何理由非要趕走苦主?”
“大理寺當然有,因爲那醫館不是別家醫館,正是安樂郡主開得回春堂,而安樂郡主和伍家過往甚密,伍廷尉欲護郡主,理所當然!”
“一派胡言!”伍硯書厲吼,吼完飛快撲在地上,“陛下,微臣爲官,從不敢徇私,還請陛下明察!”
卿流景垂眸,目光射向駱禾昀:“伍硯書是官拜正四品的朝官,你是五品刺史,下官狀告上官,若無實證,便是污衊,朕可殺了你。”
清清淺淺的一句話,卻比閻王爺的催命符更讓人害怕,駱禾昀幾乎就要在皇帝的冷目下叩首告罪。
“回——陛下,臣有實證。”
“那就呈上來。”
“是。”駱禾昀重重點頭,隨即朝殿外大喊,“把人帶進來。”
須臾,兩個刺史府的衙役,押着一個大理寺的衙役走上大明宮,刺史府的衙役擡腳,怒踹大理寺衙役的膝蓋窩。
“跪下!”
在這一聲沉重的“撲通”聲下,駱禾昀再次開口:“陛下,昨夜正是因爲此人瀆職,才叫回春堂被大火付之一炬。”
說罷,駱禾昀扭頭:“陛下在前,還不速速說出,你爲何要放人進回春堂?爲何由着那人放火燒屍?”
大理寺的衙役撲在地上,聲淚俱下的答道:“陛下,卑職沒有瀆職,卑職放郡主進去,是因爲郡主聲稱奉了陛下敕旨。”
這話一出,羣臣頃刻間譁然:“怎麼會是郡主?”
就在這時,駱禾昀拱手擡眸:“陛下,微臣斗膽,敢問陛下可曾下敕,讓安樂郡主前往回春堂?”
卿流景沒有猶豫,張口要說有,以替阿妧擋去責難,卻聽韓杜衡怒斥:“放肆!回春堂命案不定,陛下怎可能叫郡主前去?!”
他一邊怒言,一邊走到殿中,擡腳狠踹大理寺的衙役:“當着陛下的面也敢胡說八道,簡直找死!來人,把他拖下去!”
駱禾昀想攔,然韓杜衡的一記殺眼,駭得他僵在原地動彈不得,眼看衙役要被拖走,王懷瑾笑眯眯地問:
“既如此,本官就問一問!”說罷,韓杜衡垂眸,目光如箭般射向大理寺的衙役,“郡主去回春堂,是獨行還是有人陪同?”
衙役怔愣,眼神一邊飛快閃爍一邊斜向一側,然,他眼珠才轉過些許,卻叫韓杜衡呵斷:“你在看誰?”
衙役一驚,脫口而出:“郡主身邊跟着人。”
“是誰?”
“兩個,不,一個婢子。”
“呵。”韓杜衡怒笑,隨即望向駱禾昀,“駱刺史,麻煩你告訴王尚書,郡主身邊到底跟着誰?”
駱禾昀心下暗罵,面上卻答:“郡主身邊只跟着李太醫。”
“不錯。”韓杜衡重重頷首,眼神隨即掃過百官,“昨日,李太醫曾先後到大理寺、刑部爲許醫女求情。
他堅稱許醫女無辜,求本官和伍廷尉應允他再去回春堂,重驗死者王四狗的屍身,卻被本官和伍廷尉拒絕。
本官和伍廷尉都告訴李太醫,除非有陛下敕旨,否則他不能進去回春堂,他聽了這話,失望離去,由此可見,他手裏沒有敕旨。”
說罷,韓杜衡收回視線,目光對上王懷瑾:“王大人,此人在大明宮上,當着陛下和百官的面,污衊李太醫假傳敕旨,如此,本官還不能把他拖下去,亂棍打死嗎?!”
“能拖,能拖。”
王懷瑾神色訕訕,有心退走,但,不等他退走,駱禾昀忽而問道:“韓大人,李太醫沒有敕旨,卻不能說明郡主也沒有敕旨吧?”
高階上,卿流景攏袖輕咳,咳嗽聲不高,聽在人耳裏卻莫名驚心,一衆朝臣不由地挺直後背,望向高階。
“駱禾昀,這話你應該直接來問朕。”
“微臣不敢。”
“不,你敢得很,若不敢,你不會當着朕的面,質疑朕。”
駱禾昀慌忙躬身:“陛下,微臣不敢。”
“先先帝制定溱律,是爲正天下法度,可是溱律第一頁,清楚明白地寫着,帝王威儀高於溱律,誰人敢質疑朕,朕便可下敕,斬了誰!”
駱禾昀後背一抖,伏首在地:“陛下,微臣知罪,微臣並非質疑陛下,微臣只是覺得安樂郡主或許——”
“閉嘴。”
“……”
“駱禾昀身爲人臣,一再藐視上官,衝撞帝儀,已是犯下死罪,來人,把駱禾昀拖出宮外,打死。”
南宮文軒帶着禁衛軍衝上高階,要把駱禾昀拖下殿去,見此,謝容時提袖走到殿中:“求陛下息怒。”
“謝容時,你敢不遵敕旨?!”
謝容時立刻伏首:“回陛下,臣萬萬不敢忤逆陛下,只回春堂的命案未曾了結,陛下現在打殺駱大人,傳揚出去,與陛下、與郡主,都大大不利。”
“是嗎?”
話音未落,一宮人急急奔到大明宮外:“陛下,數千學子齊聚皇城前。
他們說,安樂郡主身爲閨中女子,卻在街上開醫館,讓醫女離宮坐診,有違女德,請陛下速速下敕,查封回春堂,治罪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