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一聽,當即反駁:“誰知道呢?萬一是你捨不得花錢,故意把兒子丟去悲田院,讓他自生自滅呢?”
“你們——”
眼看局勢要亂,韓杜衡揚起驚堂木,一連三重拍:
“哐——哐——哐——”
“肅靜——”
衙役再提殺威棒:“威武——”
堂上堂下盡噤聲。
韓杜衡沉聲:“呂七,公堂之上禁止喧譁,再有下一次,休怪本官治你一個擾亂公堂之罪!”
“尚書大人,草民不服。”
“哪裏不服?”
“明明是他們先胡說八道,大人憑什麼只責問草民一人?”
韓杜衡冷笑,拿起驚歎木便是用力一砸:“本官何曾說過只治你一人之罪?堂上堂下,凡有擾亂公堂者,本官一律嚴懲不貸!”
這話一出,呂六方肯垂眸:“是。”
“百姓說你害死親子,或是污衊,但本官認爲他們不是無的放矢,因爲本官也想知道,以呂家之財力,你爲何要送兒子去悲田院治病?”
“草民……”
呂七身體微僵,眼底浮起訕訕色。
他這兒子,從小就是個病秧子,爲了養活他,呂家一年到頭要花去近百兩,可花了這麼多,依然治不好他。
過去他不算賬,是因爲這兒子是呂家唯一香火。
且藥費再貴,到底只有一百兩。
但現在不一樣了,陵陽藥價飛漲,給兒子續命須得花去成百上千兩,哪怕他有金山也耗不起。
加之他新納的小妾有了身孕,經同濟堂的郎中斷脈,是個小郎君,眼看呂家要有後,他不得多留些家當?
“大人,呂家不窮,但也不至富可敵國,光玄蔘,一年花費就要三千多銀,草民實在是挨不住了。”
說罷,呂六擡袖抹淚,作出一派悽悽慘慘的模樣,堂外的百姓瞧他這樣,又紛紛生出了同情心。
然,韓杜衡看得明白,知道呂六在做戲,於是,他拿起驚堂木,又是用力一砸:
“哐——”
“呂六,以鼎興茶樓的能耐,尚且供不起你兒子一人的用藥,你怎麼好意思叫悲田院擔了這藥錢?”
呂六神色一滯,略略沉默,又梗起脖子:“尚書大人,就算草民要悲田院買藥是錯,可悲田院不能因此就治死了我的兒子啊!”
“你兒子是不是被悲田院治死,有待仵作驗屍。”說罷,韓杜衡揚眉,“來人,去問問仵作驗完了沒?”
“是。”
須臾,寧寺正稟道:“韓大人,楊仵作已經驗完屍,只他有些事不能確定,去隔壁藥鋪請教了,還請大人稍等片刻。”
“恩。”
過了一刻鐘,楊九回到公堂。
“尚書大人,卑職驗完了。”
“如何?”
“呂郎君先天不足,爲了續命,不得不一年四季日日服藥,而這藥當中,玄蔘是最重的一味藥。
剛纔齊掌院說悲田院沒有玄蔘,要呂掌櫃出銀採買是假話,因爲卑職在呂郎君的腹中驗出玄蔘殘留。
卑職生怕自己驗錯,特意請隔壁藥鋪的郎中複驗,最終證明,呂郎君的確在臨死前服用過玄蔘。”
“回韓尚書,呂掌櫃不願出錢買藥,要悲田院另開一副藥方,可呂郎君的身體受不住其他藥方,貧僧無奈,只得尋出院中囤積多年的玄蔘,爲其熬藥。”
“如果是這樣,那就說得通了。”楊九接過話頭,“韓大人,經卑職查驗,呂郎君腹中殘留的玄蔘因放置太久,潮溼變質。
藥鋪的郎中告訴卑職,玄蔘一旦變質,便不可服用,所以呂郎中服用後身體出現不適,最終身死。”
“果然是悲田院毒殺了我的兒子!”
呂六淒厲尖叫,而後“撲通”一聲,額頭重重砸向青磚:“尚書大人,小兒死得冤枉,求您做主,立刻殺了悲田院這幫子黑心又泯滅人性的惡郎中!”
韓杜衡蹙眉,聲色轉寒:“呂六,悲田院治病救人不收分毫,你可以說他們治死了你的兒子,卻不該罵他們泯滅人性。”
“尚書大人是要包庇悲田院嗎?”
“什麼?”
“呵。”呂六冷笑,“尚書大人,楊仵作驗得明白,是悲田院讓小兒吃了變質的玄蔘,才害得小兒沒了命。
如今鐵證如山,尚書大人如果不能秉公處置,那就休怪草民去皇城前擊登聞鼓,求陛下聖裁!”
“呂六!”韓杜衡登時勃然大怒,“本官審案,遵得是大溱律法,絕不存在半點偏私,你若再胡攪蠻纏,莫怪本官刑棍伺候!”
說罷,韓杜衡看向齊掌院:“呂郎君身前服用的玄蔘受潮發黴,悲田院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知道。”
“既然知道,爲何還要讓呂郎君服用?”
齊掌院苦笑:“回尚書大人,呂郎君被送到悲田院時,因斷藥幾日,已命懸一線,貧僧苦勸呂掌櫃良久,但呂掌櫃始終不肯出錢買藥,無奈,貧僧只能拿受潮的玄蔘冒險一試。”
說着,齊掌櫃雙手合十:“呂郎君之死,悲田院責無旁貸,不管韓大人怎麼判悲田院,貧僧皆無異議。”
呂六一聽,迫不及待地叫嚷:“尚書大人,悲田院承認了,您還不快快宣判,殺了這一杆枉顧人命的惡郎中!”
韓杜衡氣得掄起驚堂木,一通亂敲:“哐哐哐——”
“呂六,本官對你一再寬容,可你卻不知感恩,竟敢在大理寺公堂上,指使本官如何斷案!來人,把呂六拖下去,鞭笞三十!”
衙役衝上來時,呂六放聲大叫:“草民不服!”
“由不得你不服!
悲田院用受潮的玄蔘熬製湯藥,致你兒子身死,確是事實,可悲田院之所以這般行事,是因你捨不得十兩銀在先!
呂郎君之死,與其說是被悲田院治死,不如說是被你和悲田院一起治死!”
衙役捆住呂六,將其按在刑凳,在鞭子打入皮肉的“啪啪”聲中,呂六扯着喉嚨,撕心裂肺得怒吼:
“草民不服,草民要去皇城告御狀——”
“不必你去,本官會去!”
說罷,韓杜衡站起身,“齊掌院,該如何定悲田院的罪,本官做不得主,待本官問過陛下,再來宣判。
來人,把齊掌院關進大牢,押後再審,退堂——”
未幾,韓杜衡坐上車馬,急奔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