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她喃喃自語,“兒臣又長了一歲。”
“皇姐,”她身後響起男子似笑非笑的聲音,“生辰快樂。”
季福安身軀微顫,轉身看向半張臉隱匿在暗處的季明禮。
她略有詫異,沒想到季明禮會是第一個來懿德宮看她的人。
季明禮卻誤會了她的詫異,興致勃勃地問:“皇姐是不是很好奇,我怎麼知道你的生辰是正月初一?”
“爲什麼?”她很平靜地問,沒有一點好奇。
季明禮笑了起來,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因爲我查過你呀。”
季福安默了,她曾隱瞞身份暗中與季明禮合作,自然知道季明禮在太后壽宴後,用她的人查“季福安”一事。
讓她沉默的並不是季明禮查她,而是季明禮的坦誠。
“不過說來也奇怪,皇姐好像很乾淨,他們都沒查到什麼有用的消息,真是浪費了我的銀子。”
季福安還是沉默,只在心裏輕蔑地笑了一聲。
季明禮以爲她不說話是心虛,嘖一聲,故意嘆道:“也不知皇姐是怎麼收買四皇弟的,竟能用一幅畫就重回皇宮,叫我好佩服。”
季福安開始裝傻:“明禮弟弟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季明禮的笑容慢慢變冷:“是嗎?那皇祖母宮裏的人怎麼會冒着被髮落的風險幫你偷換姜檸的壽禮呈給父皇?”
季福安露出幾分被污衊的惶恐:“明禮弟弟,話不可以亂說的,我在京郊連公主府都不能出,怎麼有本事買通皇宮的人。你這麼污衊我,害死我的。”
話到最後有幾分委屈。季明禮不笑了,面部肌肉沒什麼表情地抖了抖:“我還以爲你和姜家、和東宮,坐一條船呢。”
姜檸送的壽禮是幅畫,季福安也送畫,還被宮女拿錯,這樣的巧合要麼是季福安和宮內有牽扯,要麼是和姜家有牽扯。
所以他纔來此試探季福安,但季福安好像很惶恐,彷彿受驚嚇的刺蝟,渾身防備地看着他。
他頓時覺得季福安這麼軟弱,壽禮一事大概真是巧合。遂不說話了。
兩人靜默良久,季福安才怯生生地提醒:“明禮弟弟,你若是沒有什麼重要的事,該去章華殿了。若是讓父皇發現你不在就不好了。”
季明禮還是不說話,陰沉着一雙眼盯緊季福安。
季福安被他盯着,不由得打了冷顫,眼神更加機警,內心卻覺有趣。
“呵。”
季明禮的冷笑很是突兀,腔調也陰陽怪氣:“皇姐這張臉,和姜檸真像,可惜……”
季福安袖中的手忍不住緊握成拳,低下頭很是惶恐的樣子,眼底卻是冷光浮動。
季明禮看她這麼柔弱可欺,又冷笑一聲,轉身離開。
季福安慢慢擡頭時,滿面的怒容,盯緊季明禮的背影無聲笑得陰冷。
“公主殿下?”身後響起崔嬤嬤的聲音。
季福安背脊一僵,立刻換上乖軟可憐的表情,轉身柔聲喚道:“崔嬤嬤。”
崔嬤嬤眼底有狐疑:“公主殿下在這裏做什麼?”
季福安望向章華殿,輕聲道:“我第一次看見這麼熱鬧的煙花,一時走神纔多站了會兒。”
崔嬤嬤想起她小小年紀就被丟去京郊,好不容易被接回宮卻處處受冷待。一時心底多了幾分憐愛,聲音軟了下來:“夜裏冷得很,大抵是要下冰雪的,公主殿下早些回屋,別凍着自個兒。”
“謝謝崔嬤嬤,我知道的。”
崔嬤嬤沒再說什麼,福身之後出宮門去往章華殿。
季福安看着她離開的身影,視線慢慢凝在懿德宮大門上。
硃紅威嚴的宮門大咧咧地敞開着,並沒有侍衛把守,院裏也空無一人。
季福安的心猛一跳,旋即眯眼遮住眼底閃爍的精光。
*
姜檸睡得迷迷糊糊,被沈昭抱着坐起來時不滿地咕噥:“沈昭,你幹嘛呀?”
沈昭怕她新年第一天就鬧脾氣,趕緊提醒:“團圓飯好了,我們穿衣去湊個熱鬧吧?”
沈昭鬆了一口氣,和青韻伺候她穿衣洗漱,而後帶着素面的她到堂屋用團圓飯。
“堂哥,堂嫂來啦。”
“新的一年團團圓圓、和和美美,開筷咯——”
沈家這頓團圓飯喫得其樂融融,章華殿裏的年宴卻突發變故。
麗貴嬪喫到一半突然喊肚子疼,景和帝喜悅的表情一頓,心中浮現不好的預感,立即沉聲吩咐宮人:“扶貴嬪去歇息。”
而後看向席間的林安:“去瞧瞧。”
“是,陛下。”林安起身應下。
這時,宮人也已扶着麗貴嬪往後殿去,只是走到半道,麗貴嬪便疼得仰面向後倒去,似是疼暈了。
她身邊的宮女鳴翠低呼一聲:“貴嬪?”
景和帝豁然起身,臉色陰沉得能滴出墨來。
遭此變故,殿內禮樂歌舞沒法再繼續,退到兩側,低頭不敢直面盛怒的龍顏。
其餘人相覷一視,皆從他人眼中看出驚愕。
聽說這麗貴嬪除夕才診出的身孕,這新歲第一天,還是年宴上,這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
思及此,他們也小心謹慎起來,不敢發出丁點聲響。
謝貴妃和鄭皇后彼此對視片刻,很有默契地起身跟上景和帝去後殿。
後殿裏,林安把脈時,臉色剛有狐疑,驟然一變後瞬間明白了。他迅速收起臉上的難看,顫着手幫麗貴嬪施針。
幾針下去,麗貴嬪悠悠轉醒,對着進來的景和帝直捂着肚子哭。等謝貴妃和鄭皇后進來時,她的雙腿已經見了大片的紅。
“陛下,貴嬪娘娘桌上的果飲是摻了墮子藥的冬柿酒。”有驗膳的太醫急匆匆進來稟道。
又是冬柿酒?謝貴妃和鄭皇后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有凝重。
林安也幾步過來稟道:“陛下,這墮子藥的藥效太烈,貴嬪娘娘的胎兒已經保不住了。”
話音剛落地,景和帝便摔碎手中代表“新歲福祿”的玉葫蘆手串。
“陛下,疼——”麗貴嬪撕心地喊着,“臣妾的……陛下……公主……陛、下……”
她聲音越來越弱,竟是又昏了過去。
鄭皇后和謝貴妃看一眼暴怒且沉默的景和帝,不好再旁觀,一個有條不紊的吩咐宮人處理麗貴嬪小產的後事,一個柔柔出聲:“陛下,息怒。”
景和帝怒意沉沉的眸光掃向謝貴妃。
謝貴妃一個咯噔,心裏發了冷意,勉強繼續笑道:“還請陛下龍體爲重。”
景和帝的怒一頓,慢慢斂起心中懷疑,拍拍謝貴妃的手,什麼話也沒有,起身去了前殿。
有壽宴一事的經驗在前,衛冬和孟則山早在出事的一刻就叫人着手開始查。
因此景和帝一出來,衛冬立刻示意孟則山將人壓上來。
有了前車之鑑,被押上來的宮娥,手被束在身後,牙關也被一條細白綾狠狠勒住。
刑司侍衛將宮娥羈押在景和帝跟前後,又一把扼住她的下頜,解開白綾後,手指也沒鬆開,眼睛緊緊盯着她的嘴舌,以免她自盡。
景和帝看清那宮娥面容 ,臉色很難看。而季明禮的臉色比景和帝還難看。
“陛下,據御膳房掌侍指認,從入夜開始,只有惜柳藉着替惠嬪娘娘溫冬柿酒的名義進過御膳房。”孟則山稟道。
又是冬柿酒?想起上一個牽扯到冬柿酒的鄭貴人已經小產,衆人心中當即猜到,麗貴嬪的孩子,沒了。
新歲第一天痛失皇嗣,這聖怒怕是難消。一時,所有朝臣的眼神都暗戳戳地瞄向季明禮,有的同情,有的擔憂,有的幸災樂禍。
而季明禮的臉色在這注視裏,變得異常難看,勉強忍住起身質問惜柳的衝動。
“惜柳,”景和帝無比低沉的怒音向大錘一般,砸向惜柳,“你受何人指使?”
惜柳顫着眼皮,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