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路徑直通往最深處,無數的光點於天幕之上匯聚,環繞於此處。

    這裏是流光憶庭。

    跟隨着憶者的步伐,陸淮沉默地走在那似是虛幻的道路之上,周圍佈滿了水藍色的憶泡,空氣似乎在此處都被迷因化,如同觸不可及,而又肉眼可見的微塵,迎面拂來,吹向後方的黑暗之中。

    而就在此刻,這片天地忽然顫動了一下。

    “黑塔女士還在攻擊這裏,她想要找到所有的焚化工。”憶者似乎有些憂慮,微微嘆了口氣。

    “她的記憶是被焚化工所破壞的,爲什麼要攻擊你們流光憶庭呢?”陸淮問道。

    憶者搖了搖頭:“請隨我來,你馬上就清楚了。”

    陸淮默然,而他們兩人便如此一直前行着,直到道路的盡頭。

    “就是這裏了。”

    在憶者的聲音中,陸淮擡起頭,望向前方。

    一面象徵着道路終點的高牆之上,掛着一幅畫框。

    而在畫框之內的,卻是黑塔的形象,畫中的她表情平淡地望向前方,那關節分明的手指中,抱着的是另一個,一模一樣的畫框。

    而黑塔懷中畫框裏,呈現而出的,依舊是她懷抱畫框的形象,僅僅是有些些微的差異,就如此重重疊疊,一直到最深處,巨大的鎖鏈將一切封禁。

    “這是黑塔女士留在我們這裏的光錐,其中保留的是她早年的記憶,黑塔女士之所以能夠返老還童,錨定時間的光錐也是此物。”

    憶者解釋道:“大約在三個琥珀紀前,焚化工們將視線集中於黑塔女士早年的記憶之上,而她也以和流光憶庭達成合作爲交易的條件,請我們來保管這一枚光錐,畢竟將記憶保存於光錐之中,總比憶泡要更加安全。”

    “而且,爲了防止記憶被破壞,黑塔女士與我們一同在這枚光錐內設置了十二條歧路,原以爲如此便能夠萬無一失,只可惜……”

    憶者沉默了,後續的話沒有繼續下去。

    而陸淮也已經大致明瞭了,因爲在他看得到,這枚光錐內,相框重疊十二個黑塔的形象,其中有八個已經被火焰灼燒至殘缺。

    而最後一層的鎖鏈,也遭到破壞。

    “因爲我們保管不力吧,黑塔女士纔會遷怒於流光憶庭。”

    而就在憶者的話音未落之時,這片區域傳來又一次的震動。

    “這是我們的失誤,卻要請你來涉險。”

    “但是,現在只有你能夠完成這項任務了,黑塔女士的記憶中被破壞的乃是和你,陸淮相關的那部分,這一片空白只能由你來填補,如此一來,記憶纔會平衡,過往的歷史不會出現混亂。”

    向着陸淮伸出手,憶者說道:“十分抱歉,但現在只能如此了。”

    陸淮看了她一眼,開口道:“行,那就開始吧,我要怎麼做?”

    “你……不問問風險嗎?”憶者有些意外。

    “那又有什麼關係,這件事情不是本來就只有我能做嗎?不,應該說……”

    “必須是我來做纔行。”

    走上前,陸淮望着畫框之中的黑塔。

    原來如此啊……

    或許這一次,所有的疑問都會解開了。

    見陸淮沒有疑問,憶者也不再猶豫。

    “我會將你的身體短暫迷因化,通過光錐回到黑塔女士記憶中最早的起點。”憶者說道,“但是,這枚光錐中保留的記憶長達五年,你需要明確一個目標,這樣纔不會讓記憶發生偏差。”

    “什麼目標?”陸淮問道。

    “這個,應該由你來決定。”憶者說道,“以記憶所呈現的內容而言,你是最瞭解黑塔女士的。”

    聽到這裏,陸淮他沉默着,視線落在畫框之上。

    良久之後,陸淮開口道:“憶者小姐。”

    “有問題嗎?請說吧。”憶者回應道。

    陸淮轉過頭,淡淡地望着那名憶者。

    “黑塔女士信任你們,所以將記憶保留於此,如今的結果只能說令人十分遺憾。”

    “眼下我必須去幫黑塔找回記憶,所以,關於這件你們的失誤事情只能稍微延後處理。”

    “希望在我回來之前,你們可以承受住黑塔女士的怒火,我的手段實際上比她要溫柔很多。”

    話音落下,陸淮不再言語,他轉過身朝着畫像走了過去。

    下一刻,陸淮的身體上發出淡淡的微光,猶如被分解一般形成無數的粒子,進入眼前的畫框之中。

    憶者看着眼前光芒微弱的畫框,感受到這一片空間再度傳來震動,她微微的嘆了口氣。

    他說的倒也沒有什麼問題,憶者和焚化工之間原本就衝突不斷,只不過這一次讓他和黑塔女士蒙受了損失。

    希望他能夠成功吧……修補記憶……

    本身就是一項十分渺茫的舉動。

    ……

    細微的沙塵堆積着,逐漸地形成了模糊的人形。

    似是陷入泥潭中一般,他艱難前行着,凜冽的風撲面而來,將他身上那如同細沙的迷因殘屑,席捲而去。

    這裏是一片沒有出路的空間,遠遠地似乎能夠看到有一點微弱的亮光。

    猶如經歷蛻變一般,在迷因的碎屑不斷脫落之時,陸淮此刻重新恢復了成年的模樣,他一步步的邁向那一點微弱的亮光。

    然而,無論走了多久,那一絲光點彷彿都是遙不可及。

    該死……

    咬着牙,陸淮伸出手來,在這一片混亂的記憶亂流之中,時間與空間早已違背了本應有的定律。

    或許伸出手,就能夠觸碰到終點呢?

    然而,並沒有這麼簡單,修補記憶是一項希望渺茫的工程。

    因爲首先,你要能夠抵達這段記憶的起點,這便是第一道難關。

    就在陸淮拼盡全力向前之時,忽然,他伸出的手似是碰到了什麼。

    熟悉的柔軟微涼之感,鑽進了他手心之中。

    陸淮擡起頭,在他面前,棕發的嬌小少女背光站着,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小小的手指此刻緊抓着陸淮的手,身形一步步地倒退着,似是引導着陸淮,走向那逐漸耀眼的光芒之中。

    下一刻,白光璀璨,籠罩一切。

    ……

    ……

    “夫人,我應該強調過很多次了,我們這裏是學術殿堂,不是街邊的術士神棍耍把戲的地方。”

    “韋羅斯教授,我相信您連她的論文看都沒看過一眼,如何能評價那是無學術價值的東西?”

    耳畔傳來爭吵的聲音,陸淮於一陣迷離之中取回了意識,睜開眼。

    這裏是……

    映入眼中的是古典的西式建築內部佈局,牆上的掛鐘鐘擺搖動着,發出有節奏的聲響,被木質結構覆蓋的牆壁上掛着衆多裝裱精緻的人物照片,似乎都是大人物。

    但都是泛黃的黑白照。

    這裏是一個辦公室,而且佈局看起來相當古早。

    窗外,白日的天空一片灰濛濛,遠遠能夠看見工廠的煙囪,正在不斷地傾吐着濃煙。

    收回視線,陸淮此刻正坐在一張古樸的會議長桌一側,主位之上的,是一名頭髮稀疏,略微發福的中年男人,留着誇張的絡腮鬍,身着考究的西裝,看起來身份不凡,只不過此刻的臉色是相當不耐煩。

    而坐在陸淮對面的,則是一名老婦人,看起來應該將近六十歲,然而那精緻的打扮,穿着,以及得體的舉止,似乎都在印證她出身不凡。

    年輕的時候,應該也非常漂亮。

    但這一切都不是陸淮所關心的,他的視線落在婦人旁邊,那個女孩的身上。

    女孩十分年幼,從外表來看或許還不到十歲,棕色的頭髮在黯淡的天光之下,泛着淡淡的金光,那一雙紫色的眼眸,就像是最昂貴的寶石,美麗,精緻,而又……冷漠。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似乎完全不在乎這一場因她而起的爭執。

    陸淮只感到此刻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這個女孩……毫無疑問,就是黑塔。

    真正的黑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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