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蘇風生說,他們收了銀子是要給原主留條後路時,蘇溱險些笑出聲來。
收了銀子便收了銀子,坦蕩承認她還會誇句磊落,歪七拐八找藉口,只會讓人生笑。
但在蘇風生說起他們四處碰壁,花完全部銀子只爲打探原主下落時,蘇溱鼻腔瞬間酸澀起來。
這不像是編的,蘇風生跟原主一樣,都未上過學堂,讓他編都編不出來裏頭的細節。
後面又聽到蘇風生他們將家裏的田地賣給村正,只爲了湊盤纏南下尋她。
這是連家都不要了?沒了土地,是要做流民的,竟是連一點後路都不留了。
蘇溱胸膛涌起難言的感受,只覺得撲通撲通幾乎跳出嗓子眼。
屬於這具身體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決堤而下。
看着蘇風生苦澀的神情,蘇溱聲音沙啞,“你們瘋了嗎?”
不顧一切只爲了找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養女。
這一刻,蘇溱第一次感覺到跟這具身體肉靈合一。
從來到這個世界起,她就無比冷靜地知道自己是孤身奮戰,原主是被所有人拋棄的可憐蟲,她想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她一直以爲自己沒有退路,想盡辦法讓自己活下去。
現在突然有人來告訴她,這不是真的,她的養父養兄,在不惜一切代價,只爲了找到她。
看着小妹哭成淚人,蘇風生眼中也是淚光閃爍,她輕摸了一下蘇溱的發頂,“小哭貓,你沒事就好,談什麼瘋不瘋,我跟爹也是商量過的,我們都是甘願的。”
蘇風生嘆氣,繼續安撫蘇溱接近崩潰的心情,“若說沒爲自己想過,那也是假的,但你是我跟爹爹親自送出去的,把你推入了火坑,你的親生父母這樣對你,你必是委屈極了,我們再不愛護你,也太可憐了。”
“嗯。”蘇溱不住點頭,委屈是真的,絕望也是真的,如果把她換成傅媛,她也會安頓好其他孩子在去尋傅媛。
“當初我跟爹想,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揹着屍骨也要給你葬在咱們老蘇家,不能讓你做孤魂野鬼。”
聽到這話,蘇溱又哭又笑,“怎麼就不想着點我好的,我死不了,還混成了知府身邊的紅人。”
蘇風生卻依舊滿眼擔心,“方纔看難民營的衙役都對你客氣,想來你在臺州府情況還不錯,兄長對你說了那麼多,不是圖你好處,是讓你不要犯傻去找爹爹。”
“爹爹只希望你能好,要是你染上天花,比生剮了他還難受。”
蘇溱不住點頭,乖乖應是,“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說的也是實話,我受仙人託夢,仙境就是沒有天花的,你用雞蛋引流民過來接種牛痘,爲的就是讓流民今後不會染上天花。”
蘇風生眉頭狠狠蹙起:“就是你之前乾的事情?”
難民營入口有女娘在分雞蛋,有不少難民在談論,蘇風生已從不同人嘴中提到這事。
流民爲了能喫上一口雞蛋可以無視眼前的風險,爭相去排隊,也有接種過牛痘的人,回來後病了一場,因此也開始有人猶豫要不要去領雞蛋。
“原來發雞蛋是這用意。”蘇風生眼中含笑。
小妹真是巧思,沒有一個餓肚子的人,會拒絕一口糧地。
“哥哥,你或許不太理解,但接種牛痘就是能防治天花,我一早在仙岩便接種了牛痘,後面日日照顧天花病人,現在大半仙岩的百姓都同我一樣接種,仙岩的天花已控制住了,這法子是可行的。”
怕蘇風生不信,蘇溱還加上了高友雲出來當背書,“知府大人也接種了牛痘。”
“當真?”蘇風生本能遲疑。
“我還能拿自己的性命撒謊嗎?”蘇溱反問。
見小妹如此篤定,蘇風生心中的猶豫逐漸打消。
小妹能在臺州府混成這樣,應當是有自己的機緣的。
或許這些神仙話本里的故事太過遙遠,但就是發生在小妹身上了。
蘇風生笑着摟起衣袖:“那給我也接種。”
見狀,蘇溱脣角再也壓制不住狠狠上揚,“好。”
這就是有哥哥的感覺嗎?全身心信任你,無條件包容你,就算她編出荒誕不經的理由,哥哥也會全盤接受。
蘇溱心中暖洋洋的,第一次在異世界,有了家的感覺。
“哥哥,你同我先離開難民營。”
“接種牛痘後,我找人帶你去仙岩,家裏的田地既然賣了,左右你跟爹爹回不回去都一樣,不如同我在仙岩生活。”
蘇風生卻擰了擰眉:“你讓我走,你自己在這?”
蘇溱愣了一下,摸不清蘇風生是什麼態度。
“既然接種牛痘便不會染上天花,我就留在這裏照顧爹爹,你也不必爲爹爹的事分心。”
蘇溱沉默了一瞬,淚水不住在眼眶中打轉。
短短半天,她的淚水竟這樣不值錢,幾次要衝出眼眶,蘇風生說是信她,還是不想她涉險。
“好。”蘇溱張了張嘴,聲音酸澀,“咱們現在就去接種。”
因着有了前頭在人羣前近乎失控的場景,蘇溱兩人出來時,衙役和大夫皆是看他。
蘇溱大方介紹蘇風生:“這是我失散的兄長,沒想到今日在此地見到,一時失控,見笑了。”
“親兄妹嗎?他鄉相遇,真是幸事。”有年老的大夫說道。
蘇溱笑了笑,又對衙役開口,“我兄長接種牛痘後,我要帶離難民營可行?”
後面蘇溱又給蘇風生接種了牛痘,場上的衙役和大夫,有驚奇的,也有爲他們高興的,自然也有漠不關心的。
只有後頭的流民看着蘇風生滿是妒意。
蘇溱將蘇風生帶去了自己的臨時住所,給他燒了熱水,取來乾淨的衣裳,讓他清洗過後,又從府衙端來清淡小粥。
蘇風生瘦得厲害,蘇溱特意厚着臉皮多拿了兩個雞蛋。
還未走出府衙後廚,便有當差的衙役來尋,“蘇娘子,知府大人尋您。”
蘇溱只得將食盒託給廚娘,先去見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