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先生,您當真要千里迢迢,去找那個什麼蘇娘子?”

    黃飛文眉宇緊蹙,看着夥計將一箱箱行李往牛車上裝,滿臉的不贊同。

    “牛痘接種之事,只是草原人一面之詞,豈能當真?”醫堂其餘掛牌的醫師皆是勸說。

    回春堂的醫師,除了黃飛文是湯玉山親傳弟子外,其餘皆是聞名而來的各地名醫,大多是欽慕崇拜湯玉山這位國之聖手。

    “牛痘接種一事,匪夷所思,還未有定論,先生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您年歲已大,若真要求證,也該讓我等晚輩前去。”

    醫師們紛紛相勸,湯玉山仿若未聞,讓小廝打點好行裝,就要出發。

    “師父,您真的要走?回春堂有您半生心血,您也不管了嗎?”黃醫師眼看着車馬就要行駛,再也維持不住表面的平靜,“您這一去先不說能否見到那位蘇娘子,便是到南省就寸步難行了。”

    湯玉山面上閃過不耐,也不管晚年才收的徒弟多憂心,鬍子劇烈抖動,“老子活了八十多載,還怕什麼天花?京城皇宮老子去的,偏遠極寒之地老子也去過,還能栽在小小的仙岩縣不成。”

    搬出皇宮,醫師們皆是大眼瞪小眼,湯先生年輕時可以就聲名遠揚,還曾去宮裏醫治過先帝頑疾,連太醫院的御醫們稱聲先生。

    若不是湯先生這不羈的性子,不願留在皇宮做御醫,又惹惱了當時宮中貴人,即便不是光耀門楣得個天下第一聖手封號,也該拿個御賜的匾額擡擡回春堂的門楣。

    “畢竟年紀大了——”還有醫師想要辯駁。

    湯玉山只當有人在耳邊放屁,起身就撩起簾子,往馬車裏鑽。

    “湯先生,湯先生,我也要去!”

    一道稚嫩的聲音從人後響起,只見睡得迷糊的小藥童邊揉着睡眼惺忪的眼,邊邁着小蘿蔔腿往馬車趕。

    黃飛文急忙一把撈過小徒,捏了一下徒兒泛紅的鼻子,沒好氣故意用湯玉山能聽到的音量說嗎,“老的任性,你一個小的也要湊熱鬧嗎?你湯先生不會去,你也別想去,在這裏守着醫堂。”

    小藥童立馬嘴脣嘟起,摟住師父手臂撒嬌,“可是湯先生就是要去了,我也想去看看蘇娘子。”

    “而且回春堂也不用我看着,湯先生都把店裏的藥材搬淨了,你們不是說南省有瘟疫,肯定急需藥材,前兩日還急急收藥材呢,現在回春堂就是個空殼子。”

    小孩稚嫩無邪的聲音響起,衆位醫師面上皆是一熱。

    雖說是草原人帶來南省有大批流民感染天花的消息,但現在四坊都在傳說,消息大差不差,許多醫堂已經擡高藥價了

    回春堂四處買藥,目的不過是爲了防止醫堂裏藥材耗盡,雖不是爲了趁機賺錢,卻也沒有想過要給南省捎去藥材。

    還是湯先生跟草原人聊過天花,聊過牛痘接種,突發奇想要去仙岩親自驗證牛痘接種之法,纔將藥材全部打包送去仙岩。

    “小幺來!跟湯爺爺一起去仙岩。”

    馬車裏伸出一隻手,小幺立刻蹦跳起來,興沖沖往馬車裏鑽。

    “師父,您這真是...”黃飛文看愛徒和師父都一意孤行,唯獨撇下他要走,也是無可奈何。

    “你別想跟來,回春堂還得有人看着,找兩個醫師陪我上路。”湯玉山撂下簾子,看也不看徒弟,將滿眼好奇的徒孫抱到膝上。

    “小幺,等到了仙岩,咱們就去驗證牛痘接種好不好?看看這個蘇娘子究竟是從哪裏學來的法子。”

    “好!”小幺興奮地四處張望。

    黃飛文見勸不住爺孫兩個,只得選了兩位青壯一些的醫師作陪。

    載着醫術和藥材的車隊浩浩蕩蕩前行,出城時遇到盤查路引的官兵,一見是城內回春堂的老醫仙出遠門,都客客氣氣恭恭敬敬放行。

    小幺從一開始的興奮,慢慢覺得旅途無聊,趴在馬車窗櫺看沿途風景。

    “湯先生,你看前頭好多人!”小幺突然大叫。

    湯玉山伸出頭看了一眼,只見好幾隊鏢師押運着糧草前行。

    應該只是同路,彼此都沒有下車專門打招呼。

    沒成想,三隻車隊一連兩日都是同路同行,連夜間安扎的營地都隔去不遠。

    湯玉山纔想起叫人過去詢問,只見那邊的鏢師也在互相通氣。

    “同行了兩日,兄臺這是要往哪兒去?”

    “我是江省富戶捐的米糧,特意押去台州府的,傳聞那邊已經被流民累得缺水斷糧,連知府都在喫糠果腹,我等鏢師特意不要標銀,自發前去押糧。”

    “我等也是!我是安省的商賈僱的鏢師,也是才聽說台州府慘狀,據說那裏天花肆虐,旁的年輕鏢師不敢押此趟標,還得我這些已經娶妻生子的老人才行。”

    “雖說兇險,但人總得做些有意義的事情,若是我送的米糧能解流民燃眉之急,我便是染了天花也是值得的。”

    “兄臺真乃真漢子,我這還只是第一車標,我來時,已有百姓募捐了米糧,應當不久就發車了。”

    “對了,兄臺你家是往哪兒去?我瞧着你家貨物,倒不像是米糧了。”說話的鏢師問起邊上聽話的回春堂夥計。

    這兩個說話的鏢師,表現得各個大義凜然,夥計沒臉皮子說自家主人是專門跑仙岩去找一個姓蘇的婦人切磋醫術的,只得含糊說,“我家主人是大夫,特意帶了醫師和藥材去台州府——”

    鏢師:“你家主人大義,親自犯險,真乃英雄也。”

    夥計臊得臉皮發紅:“客氣客氣,我先回去。”

    轉頭,將打探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訴湯玉山。

    湯玉山掀開簾子看了一眼,放下心來,“今後就跟在他們車隊後頭,有什麼事他們頂前邊,不要走散了。”

    “好。”

    又行了兩日,總算到了南省境內,路上他們又遇到了許多帶着物資,前來查看情況的車隊,也有一些散客,隻身前來南省。

    一路上,他們所見皆是又餓又病的流民,有時夜深在山間尋到一處小村莊,叫門半日,整個村子只剩下幾個將死的病人。

    所見所聞,皆是觸目驚心。

    餓死凍死在路邊的屍骨無人掩埋,從深山聞到氣味野獸,爭相分屍着遺骨。

    湯玉山帶來的藥材,還未走到台州府,便發散乾淨,醫師們面對回天乏術的病人掩面痛泣。

    湯玉山單以爲台州府情況糟糕,沒想到富裕之鄉的南省竟也到了人間煉獄的境況。

    而運糧而來的鏢師更是打起十分精神看護着糧草,但那些流民哪裏還有力氣搶糧,往往鏢師還未走出南省周邊,便分發了米糧,紅着眼離開南省。

    但這些離開的人,很快就帶來更多不知南省流民苦難的有識之士回來。

    一時間,南省和徽省的災難,幾乎成了周邊省縣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人人都在可憐那些染病的流民,擔心他們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季。

    更有熱血的青年憤而疾筆,質問兩省官員爲何封鎖消息,不開城門接濟流民,更有些家中有能量的才子,拿着自己的文章,往京城裏頭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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