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眄眼二人間的小動作,裴皎然挑脣。自太祖開國以來,先建府兵制後來逐漸演爲募兵制。

    自募兵以後,兵農分離不說,縣廨還要依照朝廷指令費衣糧養軍,因爲官養,故而稱爲官健兵。

    看着裴皎然,李虔皺眉。這裴皎然以前看着是多麼精明的人,怎麼這次病倒醒來後,就越發糊塗起來。

    端茶飲了一口,裴皎然繼續道:“晉昌是邊關重鎮,本府知道爲了能讓他們安心地鎮守家園,節度使特意向朝廷請過旨。不僅要發官健兵的衣糧,還要負責其家眷的口糧。若是換做豐年也就罷了,大夥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也沒什麼。可眼下什麼情況,諸位都清楚。不削減兵額,只怕整個晉昌縣都要遭難。”

    說完裴皎然垂眸。前世在晉昌發生的事,是她腦中揮之不去的夢魘。那一雙雙飽含恨意的眸子,更是她前世最害怕的東西。她對不起那些人。

    她話剛說完,一位錄事一掌拍在案上。忽地一下站起身,怒道:“明府說得輕巧。這事哪是這麼容易辦到。朝廷要徵繳賦稅,百姓要喫飯,這些我們都知道。可那些官健兵哪個不是保家衛國的好兒郎,如今您爲了能向朝廷交差,卻要停了他們的衣糧供給。這要是讓他們知曉了,因此兵變怎麼辦?您還是三思後行,別搭上自己的性命前程。”

    其他幾人附和的聲音入耳,裴皎然揚脣輕哂。

    “兵變?按律兵變者可誅。”裴皎然把玩着案上的硃筆,沉聲道:“再說是兵變嚴重,還是百姓造反嚴重。”

    這番話落下其他人瞬時閉了嘴,紛紛低下頭。

    似乎是被裴皎然的話嚇到,李虔好一會才道:“敢問明府打算如何做?”

    “自然是親自拜會。不過禮數還是要周全。你去備禮,我們去鎮將府。”說罷裴皎然看向身旁的吏佐。

    親自拜會王世釗?

    這王世釗要是聽到她的想法,還不得把她當場給斬了。

    諸人中憐惜她才能的,已經暗自爲她祈禱起來,盯着她位置的,只盼得王世釗能夠砍了她。

    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裴皎然已經起身往外走去,帶上了被點到名的吏佐楚宥。

    出了縣廨大門,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象。裴皎然忍不住深吸口氣。沒想到自己還能夠回到這地方。

    思及自己還有事情要辦,裴皎然斂了飄忽的思緒。

    “走吧。”

    跨上庶僕牽來的馬,裴皎然揚鞭往城西的鎮將府奔去。

    鎮將府前站在四名官健兵,聽得街口傳來的馬蹄聲,轉頭望去。只見兩匹駿馬朝他們飛馳而來,勒馬在府門口。

    爲首的軍士打量着裴皎然,“你是何人?”

    “就說晉昌縣令裴皎然求見。”

    “裴皎然?”軍士狐疑的目光從她身上一掠而過,沉聲道:“行吧,你隨我先去前廳候着。”

    隨着軍士進了鎮將府,二人在前廳坐下。

    睇目四周,裴皎然挽脣。看樣子這位王鎮將可真是深藏不露。

    彎望向門口幾個神情嚴肅的軍士,隨行的吏佐壓低了聲音道:“明府,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

    “既然來了總得做點什麼。”正說着裴皎然突然擡頭看向門口,“來了。替本府去迎一下鎮將。”

    “喏。”

    壓下心頭疑惑,楚宥忙起身走到門口去迎接。剛跨過門檻,只見鎮將王世釗正朝這裏大步走來,見狀他連忙滿臉堆笑,又是躬身又是作揖的。

    “見過王鎮將。”

    可王世釗似若沒看見他一樣,徑直走向主位。停頓了半晌,目光才轉向裴皎然。

    “原來是裴明府。”王世釗擡手示意親衛將門帶上,面上浮起笑意,“早先前就聽過裴明府的大名。今日得見果然非同一般,難怪能得昌黎公青睞。”

    瞧着笑得十分和藹的王世釗,又聽他提及恩師中書令武昌黎,裴皎然勾脣,“王鎮將過譽了。若非恩師提攜,某也走不到今日。”

    “不知裴明府突然來找王某所謂何事?”

    裴皎然聞言揚脣,轉頭看了眼已經合上的門扉,抖了抖袖子,“我今日是來同王鎮將商量削減兵額的事情。”

    雖然一早就得到了消息,裴皎然有意削減兵額,但是這會子聽她親口說出來,王世釗還是一愣,旋即低笑。卻仍不以爲意地道:“削減兵額?”

    “是。”不理會王世釗譏誚的目光,裴皎然正色道:“我算過了。如今並無戰事,只需留六百人守城,其餘人皆可由官健兵轉爲團結兵。農時生產,閒時訓練。不知王鎮將意下如何?”

    她將條件擺得明朗,可落在王世釗眼裏卻是可笑至極。鄙夷地打量她一眼,王世釗往地上啐了一口。

    原本以爲這裴皎然是本朝首位女狀元,自然是有本事的。沒想到卻是個書生意氣,連這樣的主意都能想出來。

    “裴皎然你活膩歪了?”睨她一眼,王世釗語氣中仍帶着鄙夷。

    “王鎮將,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裴皎然深吸口氣,擡眼冷睇着他,“此事成與不成,全看你如何表態。別忘了如今朝廷催得急。”

    似乎是被裴皎然的話激怒,王世釗額頭青筋直跳,手中茶盞被他握得咯咯作響。幾欲迸裂開來。

    “拿朝廷威脅王某?裴皎然你未免也太小看王某了吧。”說着王世釗倏忽站起身,死死盯着面前的裴皎然。

    聞言裴皎然挑眉輕笑 ,“我可沒有威脅鎮將。”

    聽着她的笑聲,王世釗更是怒不可遏。屈指成爪,朝她撲了過來。

    眼瞅着掌風將至身前,可裴皎然卻仍舊未動。直到掌至她面門,她才猛然躍起,避開了王世釗的攻勢。

    “好身手。”王世釗脫口讚道,但是手中攻勢未停。

    冷睇眼撲上來的王世釗,裴皎然向後急退而去,雙足在案上一踏,整個人凌空躍起。擰身席捲而下,揮掌拍向他。

    掌風凌厲,王世釗躲閃不及受了這掌。面上怒意更甚,一個箭步衝向角落的兵器架。抽出陌刀,砍向裴皎然。

    看着刺向自己的陌刀,裴皎然皺眉,暗道不好。轉身奔向門扉,豈料身後刀鋒已至。

    然而就在這時,門扉被人一腳踹開。還未等她看清來人的模樣,對方已經伸臂將她擁入懷中,一手持劍擋住陌刀,攔下了王世釗的攻勢。

    “李刺史。”王世釗喚道。

    聽得這聲輕喚後,裴皎然擡頭看了看李休璟,眉頭緊蹙。

    這人怎麼又來了?

    見王世釗停了攻勢,李休璟也鬆開手。在陌刀落地之餘,以腳尖將其挑起,拋在半空中以手握住,抵在地上。

    “王鎮將,能否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聽着李休璟的話,裴皎然抿脣。十分從容地使力推開他,反倒被對方牢牢握住了手。

    “李刺史誤會,末將只是同裴明府開個玩笑罷了。”

    被迫被李休璟保護的裴皎然,此刻面上極爲不好看。但是奈何肩上有傷,只能任由他抱着自己。

    “既然如此,人我就帶走了。不過此事下不爲例。”

    說着李休璟竟是將裴皎然打橫抱起,大步走了出去。

    望着二人離去的背影,王世釗譏誚一笑。

    “看來是我小瞧了裴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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