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休璟抱在懷裏的裴皎然,絳脣微抿。當天光落在身上時,周圍的驚呼聲也遁入耳中。

    攏在袖中的手攥緊成拳,裴皎然身上冷厲氣息也逐漸加重。等李休璟一跨出府門,她一掌揮在他肩上。

    “你……”李休璟咬牙瞪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虞。

    已經借力躍下來的裴皎然,上下打量他一眼,屈指彈着衣袍。疏漠道:“李刺史怎麼會來鎮將府?”

    緩過勁來的李休璟看看她,又看看已經關上門的鎮將府。指了指不遠處的食肆,做了個請的姿勢。

    掃他一眼,裴皎然頷首。

    二人一前一後往食肆而去。但是裴皎然卻駐足在門口,眸中蘊着深意。

    “我碰巧路過,正好遇見你那吏佐。”似乎是沒瞧見她眼中探究,李休璟上前幾步,“他同我求救,說是你同王世釗打了起來。”

    裴皎然聞言皺眉。她當時正忙着應付王世釗,並沒有注意到那位吏佐跑出去。再度擡首看向李休璟,目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轉落到他處。

    “多謝李刺史出手相救。”說着裴皎然恭敬地朝他拱手作揖。

    看着面上堆笑的裴皎然,李休璟眼底滑過一絲深色。

    一直盯着他的裴皎然,敏銳地捕捉到這絲異樣,瞬時沉下眸去。她在左僕射的位置上待久了,有些習慣確實一時間改不了。

    “此前你救過我,這次就當是我還你。”李休璟看看她,擡手指向食肆,“難道你就打算站在這同我說話麼?”

    “不。”裴皎然搖首,微微一笑。

    她瞭解李休璟,就像瞭解自己一樣。若非要說的話,她與他勢均力敵,一旦動起手來則是刀刀致命。但也因如此,她和他之間不可能有平局,只有你死我活。可惜前世她走錯一步,否則結局如何還不知道呢。

    二人面浮笑意,雙雙邁入食肆內。

    此時的食肆並沒有多少人,小二引着他們上了二樓,奉上茶水後疊步離去。

    覷着茶麪上騰起的水霧,裴皎然挑眉,彎了彎脣,“此處無人。李刺史有什麼話,大可以直說。”

    “我知道你要向朝廷交代,但是你的主意並不好。王世釗這塊骨頭沒那麼容易啃。”

    聽得李休璟主動提起王世釗,裴皎然掀眸望向他,屈指輕叩案几。

    “是因爲他背後的人麼?”沉下眼簾,裴皎然語氣中含了試探。

    上輩子她在晉昌的時候,從未同獨孤忱打過交道,後來官拜左僕射,才和獨孤忱在宴上見過一兩回。對於此人她算不上熟悉,只記得此人最後坐到了安西大都護的位置。

    “他是獨孤忱的親信。你若是動了他,獨孤忱不會輕易放過你。”

    掀眸看向李休璟,裴皎然挑脣,“我倒是還有個主意,不知道李刺史意下如何。”

    聞問李休璟疑惑看着她。

    “李刺史,在你衝進鎮將府的時候。只怕王世釗已經認定你我是一夥的。”她把玩着茶盞,輕嗅茶香,“晉昌是瓜州所轄的縣,但是鎮將卻是節度使的人。李刺史難道不想換一換?”

    似乎是沒想到她會是這個主意,李休璟眼中深色一重蓋過一重,薄脣抿成一條直線。

    “你是想說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聞言裴皎然,讚道:“李刺史聰慧。”

    “這對我有什麼好處?”見她盞中茶已經空了,李休璟又替她斟了盞茶,“我雖然身爲刺史,但是也歸節度使轄制。”

    “除去眼線難道不是好處?莫不是李刺史希望自己一直被人盯着?”

    聽着裴皎然的話,李休璟眸中浮起一抹探究。還未等他開口,她已經起身,從容地朝他一拜。

    “縣衙裏還有公文沒有處理,卑職先行告辭。李刺史若是願意,可遣人來衙門裏知會一句。”

    目送裴皎然下了樓,李休璟的目光轉投到街市上,看着漸行漸遠的人影,他似是想起什麼,低低一笑。

    離開食肆後,裴皎然沒有立即回去。反倒是邁着悠閒的步伐在街市中晃盪,時不時同周圍的百姓攀談一二。

    悠悠駝鈴聲入耳,裴皎然喟嘆一聲。上輩子她在這裏經營了整整兩年,卻仍舊頂着治理不力的考課結果。若非老師暗中替她周旋,只怕她也沒那麼容易回到長安。

    瞥了眼天色,裴皎然這才離開街市。

    在縣衙一衆人詫異的目光下,裴皎然負手於後,意態悠閒地邁進了公房。

    “明府,您……您回來了?”

    聽着那個熟悉的聲音,裴皎然揚首望了過去,溫聲道:“是啊,我回來了。說起來還要多謝你替本府請來了李刺史,否則本府或許已經死在那了。”

    尾音刻意拉長。說完裴皎然揚脣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虎牙來。

    雖然她表現得一臉和善,但是那佐吏卻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明府說笑了,卑職只是擔心您安危。”

    溫和的目光在他身上拂過,同時而來的是裴皎然落在他身上的手。

    “你做得很好,這事本府先記下了。對了,你可是叫楚宥?”

    “是。明府您居然記得。”吏佐訝然道。

    聞言裴皎然囅然莞爾,並不回答他。

    等楚宥回過神時,裴皎然已經關門進了公房。

    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合上的門扉,楚宥拍了拍胸脯,長舒口氣。

    公房內的裴皎然倚着憑几,手裏拿着晉昌近幾年的賦稅,眸中霜意流淌。

    她很清楚眼下的晉昌是個什麼局面,不單是縣衙被人盯着,暗裏也許還有不少人希望她從這個位置上下來。

    想要把晉昌這個爛攤子收拾乾淨,少不得要見血。可她要面對的是在刀頭舔過血的軍士,只怕他們不會將她一個小縣令放在眼裏。

    伸手捏着眉心,裴皎然嘆了口氣。

    以眼下的情形來看,她必須想辦法讓李休璟和自己結盟,然後藉助他的力量,剷除王世釗。

    主意一打定,裴皎然吹滅了燭火。盯着帳頂,腦中不自覺浮現出前世最後一次和李休璟見面的場景。

    “以他的聰慧,應該會抽身而去吧。”她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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