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易的事商量好,只需要給裴湛然安排個竄名軍籍便可。讓他以專知回易的身份,替右神策軍辦事。

    看了眼李休璟,裴皎然道:“阿兄不會入神策軍。他會安排好自己的親信,這點你可以放心。”

    宴到此已經進入尾聲。裴、李二人慾離開,豈料山間下起了雨。

    大雨如注。

    “嘉嘉,留下來住一晚再走?”看着雨幕,裴湛然語調溫和。

    思忖一會,裴皎然頷首。她愛惜自己,自然不願冒雨一身狼狽的回去。見她留下來,李休璟亦跟着留下來。

    打發僕役去收拾客居。裴湛然手中摺扇一和,意味深長地睇了眼李休璟,壓低聲音道:“你該不會喜歡嘉嘉吧?”

    聞言李休璟劍眉一挑,裝作沒聽見。

    “郎主,客居已經收拾好了。”僕從躬身道。

    僕從話剛說完,裴皎然拉過李休璟大步離去。

    看着二人離去的背影,裴湛然眼中促狹漸重,“事情似乎挺有趣哦。”

    裴皎然和李休璟一路無言,至房門前,李休璟也不着急進去,開口道:“爲什麼不然你阿兄竄名軍籍?這樣不是更方便麼。”

    “我家有我家的規矩。這次讓阿兄摻和進來,只是因爲我找不到值得信賴的人。”裴皎然側目望了眼被雨打地垂頭喪氣的竹葉,脣際勾笑,“山中夜長,你我不如秉燭夜談?以消此漫漫長夜。”

    李休璟瞥她一眼,跟着她身後進了屋子。屋內設了方小爐,爐上正煨着茶。茶香隨着水沸緩慢溢出,盈滿室間。

    傾茶入盞,一人一杯。

    “前日戶部上了奏章。大意是經過今年的計賬覈算後,明年左藏又會捉襟見肘。”裴皎然低頭飲了口茶,呷茶於舌尖,“我上奏請陛下廢黜青苗錢進奉內庫,重新歸還度支,可惜被陛下駁了。”

    “只罷青苗的進奉都不同意麼?”李休璟皺眉,顯然是沒想到這點也會被駁回。

    捕捉到李休璟眸中詫異,裴皎然牽脣譏誚一笑,“我原本是想試探陛下對內庫到底作何看法。結果他連罷青苗進奉都不願意。可想而知罷諸道進奉和鹽利進奉也不會容易。”

    “那你想幹什麼?”知曉她不是輕易放棄之人,李休璟目含警惕地看了過去。

    “爭利的方法有很多種,並非要死磕在一種上。”裴皎然指尖劃過盞沿,猩紅脣齒囁喏,“這條路行不通的話,那就罷內宦宮市,廢神策中納。”

    聞言他看向她一雙桃花眸,漆黑深邃如幽井,似有暗影伏於其間。她一行一言看似鋒芒盡斂,輕易不出手。可一旦出手就不給敵方轉圜的餘地,正中咽喉。趁着獵物尚在垂死掙扎之際,她張開了血盆大口,吞噬了敵方。

    裴皎然輕笑。珠瞳捕捉到眼前燭火,躍動的火焰在眸中籠上一層紅色。濃豔剛烈並存,令人望而心動。

    “中納亦是神策收入來源,會觸及到很多人的利益。”李休璟語調平靜。

    “我知道。廢除中納,也比將除陌錢加抽貫到二百文好。戶部增加除陌錢本質還是爲了和州縣爭財權,可此舉無異於飲鴆止渴。二百文可不是小數目,這筆錢不能抽。”

    朝廷自從推行兩稅法以來,便廢除了多種苛捐雜稅。但現在又因左藏入不敷出,以各種名義增加稅額,鹽榷錢、間架稅、除陌錢、青苗錢、地頭錢、茶稅等名目。

    這些稅收對百姓剝削極大,且沒有充進左藏,反倒是被挪入內庫。不從根源上解決問題的話,左藏會一直捉襟見肘。

    李休璟神色認真地看着她,一語點明關鍵,“你要廢除中納和宮市,總得師出有名。”

    “諸司公廨都在抱怨御史臺最近是不是太閒了。各處的計賬也快勾檢完了。”裴皎然和煦微笑道:“我發現了一筆錯漏。”

    “哪一處?”

    裴皎然道:“左神策軍及諸色人,假借商人之名來中納材木,其總價值三十三萬二千四百餘貫。但因爲這筆帳數目巨大,度支並不願意出。這筆虧空補不上,他們沒法和比部那邊交差。御史臺自然也會注意到此事。”

    她如今是賈公閭的黨附,自然不能正面出手侵吞中納。不過權力場上計謀繁多,借刀殺人也是非常好用的一招。

    思緒至此,她揚脣笑了笑。

    “你打算做什麼?”看着裴皎然滿眼算計的模樣,李休璟不免有些同情那個度支司的倒黴蛋。

    “天機不可泄露。說起來賈溫每日都會來神策公廨吧?”裴皎然舔了舔脣,“那從受驚馬上摔下來也不奇怪,對不對?”

    話落的瞬間,李休璟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只要賈溫還在,那麼無論他們做什麼努力都會適得其反。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此人從此消失。

    “好。”李休璟含笑迴應,又看向她,“那麼宮市呢?這個可比中納難搞多了。”

    中納雖然是神策軍收支來源,但是到底和外朝掛鉤,要廢除也不是難事。可宮市就不一樣,這是以朝廷名義向民間採買。歷朝皆有宮市一說,但是到了本朝卻成了宦官索財之地。

    “他們既然敢做,總會有弊端。陛下這般看中名聲,豈會允許內宦跋扈壞他名聲呢?”

    見裴皎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李休璟索性不再問。反正無論自己再怎麼問,她都不會把屬於她那部分的謀劃透露出來。

    察覺到李休璟的目光還落在自己身上,裴皎然挑脣,“玄胤是覺得有不妥麼?還是說你對我的謀劃心存顧忌呢?”

    “沒有。你天生就是此中佼佼者,我遠不如你。”這點並非他自謙,而是有感而發。

    裴皎然就像是權力場上的獵人,每一招的角度都恰到好處。

    “多謝誇讚。”裴皎然莞爾,“不過有句話我還是想提醒玄胤。”

    話落李休璟頷首。

    “權力之門一旦開啓,便永無回頭之路可走。所以在你懷有感情和述求的同時,也得提防身邊的人。他們不會在意你想得到什麼,他們更看重的是自己的利益。一旦無法得到他們想要的利益,便會下克上,泰阿倒持。”裴皎然聲線籠在了霜雪下,“所以我們得一路往前看,不要流連不前。”

    拂來的山風吹熄了屋內蠟燭,李休璟看向裴皎然鋪散開的衣襬,沉聲問:“這些人也包括你麼?”

    “至少現在不包括。”裴皎然柔呢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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