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聞言對視一眼,面上不約而同露了凝重之色。他們此前雖然都沒接觸過裴皎然,但是也聽過這位在長安的所爲。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捕捉到二人眼中的凝重,裴皎然吹散騰在眼前的霧團。持着甕蓋撥去茶水浮沫,垂眼看着盞中茶湯。

    “裴侍郎誤會。元侍御素來清廉,豈會做出違律之事。”何瓚一笑,“只是下官沒瞧見元侍御,有些擔心罷了。”

    裴皎然微笑道:“這樣啊。哎,他那麼大個人,能有什麼事。二位不如帶我去鹽場上看看?”

    知道裴皎然這次是奉詔來的,二人只得帶着她去鹽場上巡視。反正該閉嘴的都已經閉了嘴,至於其他人料他們也不敢說。

    三人帶了五名胥吏往鹽場走。不同於江淮的海鹽和劍南兩川的井鹽,京西北和兩池的都是池鹽。所以西北鹽場和兩池的鹽場在佈局上大相徑庭,都需要興修水渠、堤壩和蓄水池等水利工程來疏浚河流,此外還需要還圍繞鹽池周圍修建類似圍牆的壕籬。

    眼下雖然已經放了晴,但是因爲連着下了幾日雨路上還是泥濘不堪。鹽戶們正在鹽池旁勞作。

    按制朝廷所採用的製鹽法是墾畦澆曬,除了要分治畦和引水養滷外,還得曬製成鹽。

    這治畦便是挖坑,再遣一伕役管理一片鹽田,而每塊鹽田有百畝,九塊鹽田則相當於十井,十井又有一溝。中間又有引水渠,各溝之間另有道路來通行。鹽田容納滷水的池子約莫有一尺深。其中最重要的還是要屬引水養滷。

    “我聽說這引水養滷有法門。何推官不如同我講講,也讓我長長見識。”裴皎然笑道。

    聞言何瓚看看吳承泌,見他點頭。斟酌一會開口道:“這所謂引水養滷啊,就是要控制滷水和湖水的比例,不能多也不能少。得鹹淡均勻,製出來的鹽纔算好鹽。”

    “我此前聽人說過,製鹽講究未治鹽,先治水,未治主水,先治客水。這又是何意?”

    “這滷水和湖水爲主,洪水則是客。所以啊要想製出好鹽,得先治水。我們鹽場的水利必須年年修繕,一來要保證大雨時洪水不會淹沒鹽池,二來還得保證蓄水池的水充足。”何瓚捋着鬍鬚笑了笑,“要是碰到出鹽的時候下小雨,那鹽才叫上品。雨水太多就是青鹽。”

    “我記得先帝時兩池曾獻乳鹽,被先帝視爲靈瑞。想來這就是何推官說的上品了。”裴皎然睇目四周,莞爾道。

    她對製鹽一事並不瞭解,只知道一個大概方法。之所以過來是想看看西北鹽利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好做出判斷。

    “是啊。乳鹽便是鹽中上品。”何瓚笑道。

    一行人繼續往前走。瞥見不遠處正有胥吏抓了幾人朝他們迎面走來,裴皎然目露疑惑。

    “這些人是?”裴皎然問了一句。

    聞問吳承泌接過話茬,眼露鄙夷,“他們都是些私鹽販子。膽大包天地居然和鹽場的鹽戶勾搭在一塊,偷賣私鹽。您說說這些人圖什麼呢?爲了點蠅頭小利,丟了性命值得麼?”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目光在幾人身上略做停頓,裴皎然搖搖頭,“這些私鹽販子實在可惡得很。”

    不知不覺間,一行人已經走到了用來防洪的堤壩附近。剪手四顧,皆可見青山。

    看着眼前的堤壩,裴皎然笑道:“我聽說去年江淮收一共六百萬貫的鹽利。”

    “我們這池鹽哪能和江淮比。”何瓚擺了擺手,“兩池去年也不過才一百六十萬貫。至於鹽池澤去年只有四十萬貫的鹽利。”

    打量眼何瓚,裴皎然眸中幽光流轉。和賬冊所記一樣,那麼看樣子元彥衝應該是在別處發現了問題。

    思忖一會,裴皎然想起了剛剛那幾個被抓走的私鹽販子。只怕自己想要知道祕密,少不得要找他們聊聊。

    “路不好走,咱們還是回去吧。”裴皎然一面往回走,一面看向吳承泌,“中貴人,陛下既然命我來西北查鹽利。我要看鹽池的帳應該也沒問題吧?”

    聞問吳承泌笑道:“不妨事。您是奉君令來的,看看賬簿有何不可?回去以後,奴婢立馬派人給您送過來。”

    含笑瞧着眼前頗爲客氣的吳承泌,裴皎然目含流光,施然而行。

    一行人一回到鹽院,裴皎然遂藉口自己乏了,要吳承泌派人把賬冊送到客院來。見她確實一臉疲態,吳承泌沒辦法。只能把賬冊按要求悉數送到客院裏。

    看着眼前堆了半人高的賬冊,裴皎然深吸口氣。

    送茶進來的周蔓草見到這些賬冊,驚呼一聲。擱了茶盤走了過來,卻見裴皎然靠着胡牀的靠背,手枕在腦後,一副閒散模樣。

    “你好端端地看這些賬冊幹什麼?”周蔓草不解地道。

    “誰說我要看了?這麼多賬冊我得看到何年何月去,更何況你覺得這上面記載的就一定是真的麼?”裴皎然端茶飲了口,“世人常言眼見爲實,耳聽爲虛。可實際上呢?眼睛看見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否則的話元彥衝也不會被人下套了。他一定是知道了藏在這些賬冊下的祕密。”

    聽得這裏周蔓草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圖,眼露欽佩。

    “所以這就是你親自來的意圖麼?”

    “是啊。蔓草你讀過史書,可記得《後漢書》班超傳中的一句話?”裴皎然笑道。

    周蔓草看着她道:“超曰:不得虎子。當今之計,獨有因夜以火攻虜,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盡也。”

    見周蔓草明瞭她的意思,裴皎然眼中讚賞和歡喜更甚。果真聰明者,無論男女都討人喜歡。

    “那你搬這麼多賬冊又是來幹什麼?”周蔓草順手翻了幾頁,皺眉道:“我不覺得這裏面就沒藏什麼祕密。”

    “我既深入虎穴,總得掩人耳目不是?不然傻乎乎地往上趕,恐怕就得飲恨於此。所以啊得找個名目,讓他們暫時放下戒心。”裴皎然小口喝着茶說着。

    周蔓草聞言癟癟嘴,“你比元郎君聰明多了。他那天一來就要拿人問話,結果被我算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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