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目光從衆人身上掠過,示意張讓去念案上的奏疏。

    豎耳聽着張讓的話,裴皎然擰眉。之所以突然下旨召見他們,是因爲大雨導致同州河水暴溢,溺死者數千,因大雨損毀屋舍及良田不計其數。這場久雨連帶着京畿附近諸州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失。

    張讓的話音落下,殿內仍是一片沉寂。而殿外雨如滔聲。

    “一個個都不說話。是不是要告訴朕,是朕失德以至於降下天譴,要朕避殿減膳。”魏帝怒視着衆人,“還是說要朕寫罪己詔!”

    在帝王威嚴的目光下,殿內諸人紛紛跪了下來。裴皎然垂首,眼中掠過思量。

    歷代帝王在逢天災時,時常都會避殿減膳亦或者自檢政行得失,要求羣臣直言進諫,言明過失。所以羣臣常常會趁這個時候,痛快攻擊時弊。但是並不是屢屢奏效,因爲天災素來難料,而每逢君王往往都會主動自省。這樣一來,有些時候會讓朝臣無處下手。

    畢竟他們纔是帝國政令的執行者,總不能一有天災就往皇帝身上推。所以往往還得找出個替罪羔羊來。

    就在她思量之際,賈公閭卻開了口,“陛下,臣以爲霖雨爲害,咎在主司。史記曾雲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育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漢時宰相因天災而免職,今臣位忝鈞衡,職乖爕理,仰陰陽而增懼,顧霖雨而懷慚。無任兢惕之至。臣懇請陛下將臣罷職待罪家中,冀移陰咎之徵,復免夜行之眚。”

    移目望向賈公閭,裴皎然眼中閃過嘲弄。

    這便政治場中老狐狸的舉措,不言君王之過,替君王攬下罪責。把發生天災的原因,引到自己身上。並非是因爲君王德行有失,而是宰相未能做好燮理陰陽的責任,以至於陰陽失調,天降災禍。

    然而賈公閭的話落下,魏帝只是拂袖冷哼一聲。顯然是對這個回答不滿意。

    “一有災禍就是罪己詔,避殿減膳。相者引咎自責,就沒點實在的東西?”魏帝起身怒而振袖。

    看着魏帝袖如飛鳥振翅,裴皎然牽脣。

    “今日京畿諸州水患遠非人力所能料。但卻不能耽擱,臣願爲陛下分憂,即刻前往同州賑災。”裴皎然語調平靜低沉。

    她的主動請纓讓魏帝頗爲意外。同州是上輔,下轄的馮詡更是張讓封地所在。再加上同州地方豪強不在少數,雖然是京畿重州,但是裏面關係錯綜複雜,難以理清。平日裏去都得小心幾分,更何況是天災的時候。裴皎然去簡直如同孤身入虎穴。

    看到裴皎然面上浮出的堅毅和無懼,魏帝皺了皺眉。平心而論他也希望裴皎然去,但是又擔心她這回會在同州丟了性命。畢竟這樣一顆棋子,可不好找。

    聽着她的話,賈公閭目光瞬斂,“裴侍郎深居戶部要職,如何能在這個時候離開。臣以爲陛下當另遣賢能前往賑災。”

    王璵斂眸不語,半響後也道:“臣以爲裴侍郎年輕,如何能擔此要事。陛下還是另擇賢才,以免誤了賑災時機。”

    上首的魏帝仍舊沉默不語,反倒是轉頭看了眼太子。

    太子道:“裴侍郎雖然年輕,但是她在瓜州政績尚佳,而且她的才華,諸位當是有目共睹。兒臣倒以爲她是不二人選。”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落在其他人耳中卻又是另外一層意思。同州雖然是個好地方,進去了必然要是和當地官府豪強打交道,這是個費力的苦差事,沒人願意進去插上一腳。既然有人主動請纓,何不如就讓她去呢?看看她又能玩出什麼花樣來。更何況你們有裴皎然那個本事麼?亦或者你們能推薦一個可以頂替她的人麼?要是不能,就閉嘴讓她去。

    “臣聽說裴侍郎智勇雙絕,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岑羲附和道。

    要去同州檢覆賑災,光靠智慧還不夠。還得有一定的武力值來撐場子,派個尋常的文官過去,只怕很容易就死了。裴皎然這人能文能武,一定能震住他們。這個理由一搬出來,魏帝似乎已經找不到理由反駁了。

    聞言王璵再度開了口,“陛下,縱然裴侍郎文武雙全,但是賑災一事非同小可。臣以爲裴侍郎孤身一人,難免會被地方掣肘。臣懇請陛下再擇賢能,同其一塊前往,護其周全。”

    他拎出裴皎然孤身一人容易被掣肘,來提醒魏帝。雖然是說在了點子上,但是一時間他也想不到該推舉誰和她一塊去。元彥衝很明顯不合適。

    “王相公所言極是。臣以爲倒不如讓神策軍隨行護衛,震懾地方。”賈公閭道。

    “神策軍?賈卿可有合適人選?”魏帝坐了下來,語調平緩。

    “右神策將軍李休璟。”賈公閭瞥了眼裴皎然,見她神色如常,繼續道:“昔年二人在瓜州守城時就配合默契,想來合作起來也是得心應手。況且臣聽說裴侍郎離任前曾主持修葺水渠灌田,眼下收成頗佳。此次說不定還得倚仗此運糧入京畿。”

    對於裴皎然在瓜州興修水渠一事,魏帝也是有所耳聞。眼下再度聽賈公閭提起,不由多看了她幾眼。倒不是因爲挖渠一事如何,而是因爲讚歎她居然能夠想到在河西屯糧,以備關中凶年。

    如今看,朝廷免不了要通過她的方案。從河西沿黃河運糧入京。

    魏帝目露深意看着裴皎然,“既然你主動請纓,且又是衆意所向。朕便命你爲巡撫賑給使,便宜行事。另都水監,常平署,太倉署和水部司,倉部司皆從旁協助,不得推諉。”

    “喏。”裴皎然頃刻間跪下從容領命,擡首道:“臣還想帶上幾人同行,望陛下允准。”

    看她一眼,魏帝道:“此事事關重大,你自己挑吧,不必請示朕。京城諸司官吏也不得推脫。”

    其他諸臣聞言也紛紛齊聲稱喏。

    見魏帝一臉疲倦地闔眸倚着御座,在張讓的示意下,衆人紛紛疊步退出。

    “張讓,裴皎然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你覺得呢?”魏帝望着張讓道。

    “奴婢謹記陛下教誨。”張讓躬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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