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手中塵尾擱在案上,黨承弘直視着裴皎然。

    “裴侍郎,非要如此麼?”

    “是。”裴皎然脣梢揚起,“從你等決意和黨承弘合謀的那一刻開始,便上了我精心佈置的牌桌。今日你不是在我交鋒,而是在和我背後的朝廷。你們勝則地方勢力擴張,威脅到中樞,以下克上,而中樞勝,則權力迴歸,亦有底氣對外。我知道,你們覺得自己作爲權力的擁有者,可以制定遊戲規則,詮釋屬於自己的正義。但擁有者之上還有權力的壟斷者,他能制定規則的規則,詮釋更合理的正義。今日配合我推行新令,是不可避免。 ”

    “而新政令要怎麼實施,對你們損失又會有多少,全看你們的態度。”撫平衣袖上的皺褶,裴皎然笑道:“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不配合我。我會將同州發生的事如實上報朝廷。”

    說罷裴皎然向後一靠,神色慵懶地睇向黨承弘。

    她作爲此次戰役的勝利者,制定了遊戲規則。所以要怎麼談,是她說了算。若上一刻她還在層層雲霧的遮蔽下,那麼此時她已穿雲而來。一詞一言都帶有別樣的力量,讓人不敢忽視。

    “這個世道沒有任何一項政令,是完美無缺的,總會有不能顧忌的地方。我知道你們爲什麼和權德晦合謀,無非是擔心我會侵吞你們的力量。”裴皎然掀眸看他,莞爾,“今日我可以給你個準信。黨老只需要配合我賑災,之後配合我推行新政令。保持大方向不變,其他的細枝末節你我都可以慢慢商榷。只要能保證王庭,牧者和羊羣的利益。”

    說完裴皎然起了身,緩步往樓梯的方向走去,“同州已經夠亂了,一場水災讓百姓死傷無數。”她慢悠悠上了樓,“我知道在你們眼中百姓的命,不過是史書上一行數字。可是你別忘了,這些數字你我都擋不住。”

    眼瞅着裴皎然即將離去,黨承弘忽地站起身。那夜兵變之後,依附於權德晦的州鎮兵都紛紛來找他求情。而他亦見過權德晦的屍體。

    恐懼不忍蔓延在他心頭。至於那些向他求情的軍士家人,他則避而不見。

    在裴皎然即將邁上最後一級臺階時,黨承弘沉聲問了句,“能否寬恕那些跟隨權德晦作亂的軍士?”

    豈料裴皎然連頭都沒回,似乎沒聽見他的話一樣。

    “黨老,這世間沒有虧本的買賣。法度是國家維持秩序的根本,同樣維護秩序也需要成本。”李休璟站在二樓望向黨承弘,“你連這個成本都不願意付,拿什麼來談條件呢?這件事你得拿出足夠的誠意來。談妥了,纔不會牽連太廣,而成本也會有所降低。至於你想要寬恕他們,這個代價太高。”

    說完李休璟吩咐門口的神策軍,把黨承弘送出去。既然對方沒這個誠意談,他們也沒必要和他糾纏。

    “他走了?”裴皎然從拐角走了出來。

    “是。不過我覺得他應該還會回來。”李休璟偏首望她,“如果按照權德晦所說,我多半不日就要離開。清嘉,你……”

    “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一炷香後,黨承弘神色恍惚地回到了自己和其他士紳寄居的客棧。

    昨夜一接到消息,他們便派了人去城裏打探,但是並沒有看到人。心急之下他們乾脆在窗口觀望,結果卻看到了權德晦的屍體。恐懼縈繞了衆人一整夜,天一亮便迫不及待地請他去驛所拜見裴皎然。只因他說話分量重,且在朝廷也有一定人脈。

    這些人一見黨承弘回來,立馬迎了上來。

    這次他們之所以答應和權德晦合謀,說是一起對付中樞,其實不盡然。他們更想看看中樞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對他們而言,最好的結局莫過於裴皎然死於流民手中。但要是沒死,也不是壞消息。說不定他們能得到其他報酬。

    “裴侍郎到底是怎麼想的?她會不會遷怒於我們?”衆人齊聲問道。

    黨承弘此時內心五味雜陳。一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衆人,二來他不清楚懸在他們頭頂的刀何時落下。

    “你我尚有一線生機,全看諸位願不願意和她合作。”黨承弘嘆了口氣,又爲衆人簡單明瞭的陳述了一遍裴皎然的意思,“裴侍郎只需要我等配合賑災,之後又同意朝廷新政。依我看要是能和睦共處,得到的收益應該會比現在多。”

    “雖然如今三鎮不服朝廷,支度國用全部倚仗江淮,但是一旦朝廷收復三鎮,對江淮的依賴也會小上許多。你我要是繼續侵吞中樞的財力,會走到何種地步的確很難說,但之後必然會被朝廷清算。而眼下裴侍郎又已經搶佔了先機,你我已經是她局中人。一旦我們和權德晦的合謀讓朝廷知曉,朝廷就更有理由來清算我們。”

    黨承弘一說完,便皺起了眉頭。他看似是同州的牧者,但是這大勢所趨下,他實際上也只佔了一隅之地,更別說和中樞比。和中樞比他不過是牧者手中的羊罷了。

    衆人到底也不想和中樞撕破臉。眼下聽見當黨承弘的話,紛紛點頭。

    “依黨老的意思,我等要全力配合裴侍郎賑災麼?這個倒是好說。可這所謂的新政令又是怎麼回事?”

    “新令是什麼,我也不知曉。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要配合朝廷賑災。至於這新令,或許大家的利益會有損失,但是我也會極力幫大家爭取,讓你們的利益最大化。昨日發生的事諸位也瞧見了,諸位也當知這位裴侍郎是個什麼手段的人。裴侍郎也和我說了,我們只要保持大方向一致,其餘細枝末節都可以商榷。言下之意,應該是會讓諸位有個適應空間。”

    他捉摸不透裴皎然的態度,但是看起來她也不想和他們鬧得太僵。如此也給了他們喘息的機會。

    衆人對視一眼,紛紛頷首。黨承弘也轉身離去。閉上眼,腦中浮現裴皎然那句話。

    的確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擋不住那些數字背後的千鈞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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