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願意做傀儡。而她知道,田子瞻待在這個位置上,過得如履薄冰。他想要破局的方法便是將這些不安分的勢力,扼殺在朔風中。

    “我知道你心有顧忌,但沒關係。你手下那些人本就不安分。他們和你交鋒,同樣意味着是在和朝廷交鋒。如果讓他們繼續擁護以往舊制,整個河朔都會陷入無序,而你的日子也朝不保夕。倘若你支持我推崇新法,讓權力回攏中樞,整個世道都會走向有序。而你也不用在做個有名無實的節度使。”裴皎然手撫過茶杯上的纏枝海棠紋,脣際浮笑,“想要詮釋正義,制定規則,就得掌握暴力,如此纔有資格坐到牌桌上談判。新政的推行是必須的,此乃大勢。而終結暴力的唯一途徑,便是用最高的權力,將暴力關在牢籠中,徹底掌控它。如此才能真的爲百姓伸張正義,以百姓的角度去思考一切。”

    “這也是朝廷派我來的目的。既然無法和他們談,那我們便打。我想魏博軍士裏總有效忠你的人吧?”裴皎然起身拾起擱在一旁的金剪。走到花木旁,撿去了一簇多餘的花枝。她的聲線溫柔,如春風拂面一般。

    “你需要我做什麼?”田子瞻閉了下眼,沉聲道。

    聞言裴皎然一笑,“你調兵,我佈局。三日後,我會派人來找你。”

    得了她的話,田子瞻告辭離開。

    裴皎然的目光落於案上的茶爐上。

    一片花從身後的枝頭上飄然委頓,落在了茶爐上,從縫隙處騰起的煙裹挾住那片落花。隔着煙霧,她想到魏晉一朝的風流名士,在會稽山中共品曲水流觴。而她註定是沒有那身風骨的,她內心只有一處因慾望而熊熊燃燒的火焰,這團火焰足以焚盡一切。同樣她也明白,若真做名士,那麼註定走不上權力巔峯。

    她正想着,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揚笑回頭,見是武綾迦,目光也隨之柔和下來。

    “魏博節帥了?”武綾迦問道。

    “嗯。你去準備下,晚膳後召集所有人議事。”裴皎然掀眼,“朝廷新政要推行,少不了刀兵相見。我得確保這些人,都能用可靠。”

    既然是她佈局,她就不可能光指望田子瞻。還得確保這場動亂中,有自己的參與進來。

    即便三鎮復歸,魏州驛館仍舊多少人來往。再加上她此次出行的身份特殊,爲了隨行人員的安危。索性將整個驛館包了下來,免得讓有心人混進來,給她造成麻煩。

    衆人一接到要議事的消息,用完膳便趕了過來。此刻房間裏除了工部屬官、兩監察御史,還有隨行的金吾衛高階將領。屋內的燈火亮如白晝,屋外駐守的金吾衛也是她親自挑選的,整個驛館都籠罩在緊張氛圍中。以至於來的這幾位官員,都是一副神情緊張的模樣。裴皎然之所以要這麼做,還是想拉近她與衆人的關係,確保衆人能和她站在一條線上做壞事。

    命令庶僕奉上茶水,裴皎然又揮手示意衆人坐下。

    目光在衆人身上打了個轉,裴皎然眯眸。

    說到底這些人都是魏帝指派給她的,成分也是頗爲複雜。她就算要用他們,也得小心一點。

    腳下的這片土地,曾經在本朝立國之初多次叛亂。除了是豪強林立,不服朝廷,更多的是也有爭天下的心。現如今澆滅河朔兇焰的最後一擊落在自己手裏,每一步都是險棋。將魏博驕兵和田氏舊勳一併抹殺,已非簡簡單單的人事變動。而是徹底要抹除河朔藩鎮自立的烙印,並且讓皇權永遠凌駕在他們上面。使他們悉數臣服在朝廷的權威之下。

    這樣的事一旦要執行,就必須得保證計劃萬無一失。如果不能一舉成功,那麼最終河朔又將燃起兇焰。眼下的朝廷是無力平叛的,但卻仍舊需要殺了罪魁禍首來平息怒火。不過她只是佈局的,演完整場戲還是要看田子瞻。她與他的合謀,就是要在這個世道完成權力的平穩過渡。

    “今日田節帥特意來尋某。向某告發田氏舊勳的異心,而他本人縱有赤子之心,奈何手中人馬不多,阻止不了他們,唯願意以命回報陛下。此等忠義之士,豈能讓他命喪於奸賊之手。故某願意暗中助他一臂之力。”裴皎然看向衆人面露不忿,“兩位御史,還請去城中散播朝廷削兵的謠言。”

    兩位監察御史一聽說田氏舊勳要造反,拱手道:“裴相公放心,某這就去辦。”

    隨後她又看向兩個工部屬官,“某知曉二位擅長水利工事,還請二位近日多去城外調查情況。三日後同我一道出城。”

    “喏。”

    一通吩咐下去,只剩下金吾衛兩個將領未被安排,二人眼中不免露了急切。

    “兩位將軍不必着急。時日到了,某自然會交代你們。”

    衆人各自領命離去後,屋內只剩下武綾迦和裴皎然。裴皎然起身扯開簾幔,露出懸掛在屏風上的魏州城輿圖,上面做着密密麻麻的標註。

    其中包含了魏州各處城門以及魏博軍駐地的大致方向。而標註最密集的則是使府。這是她方纔推演過無數次的平叛路線。

    “嘉嘉,我們手上人不多。你有多少把握我們能贏?”武綾迦目露不安地問道。

    “五成。”裴皎然望向武綾迦,莞爾:“昔年司馬懿陰養三千死士,卻也僅僅只奪下了司馬門。魏州雖然不大,可是使府卻是有重重阻礙。你我的目標又不在於奪下使府,而是要剿滅亂黨,維護朝廷權威。使府只是我們退守之地。我們兵是不多,所以只能智取。而且我查過了,如今的魏博軍士的實際掌控者是個駑馬戀棧豆之輩。”

    “儘可能地把這件事放代價降到最小,纔是我的目的。清除田氏舊勳,也相當於讓其他人從此敬畏朝廷,而田子瞻的地位也會隨之穩固。屆時推行新令,也會容易許多。”裴皎然溫聲道。

    “田氏那些舊勳掌控不了上任節帥,就擁立田子瞻。奈何田子瞻心向長安,他們又不能再殺一個節度使。也幸好這田子瞻是向着長安的,要不然還是個不小的麻煩。”

    手指點在眼前的輿圖上,裴皎然嗤地一聲笑開,“田子瞻又不是蠢物,與其做個傀儡節帥,還不如歸降朝廷。說到底還是他年輕,好忽悠,又沒功績在身,攏不住人心。那些田氏舊勳和河朔豪強也瞧不上他。他能明白這點已經是好事。”

    武綾迦聞言一笑,和她一道看輿圖,“這麼說你是打算效仿司馬懿了?田氏舊勳聽說你要削兵,無論真假都會發起反攻。屆時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聽着武綾迦的話,裴皎然眼中笑意更甚。

    只要動了手,便等同入了他的局。就算不動手,她也有其他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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