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急雨下馬車徐徐而行,車轅從泥濘的土地上碾過。裴皎然靜坐於車中煮茶,一道列缺從她面上掠過。

    馬蹄聲不歇。

    過了前面便是沙麓山中的峽谷,是設伏的好地方。思及此處,裴皎然掀簾往外看去,脣梢揚起。

    她屈指輕叩窗框。護在一旁的金吾衛軍士驅馬湊近,“裴相公有何吩咐。”

    “雨大恐有異,傳令全軍戒嚴。”

    “喏。”

    指令一下,馬蹄聲由遠及近。裴皎然轉頭看了眼正襟危坐的田子瞻。

    “子瞻兄是想做陳慶之還是檀道濟呢?”裴皎然笑問道。

    “檀道濟自詡劉宋萬里長城,卻死於皇權鬥爭之下。某倒是願做陳慶之……”說着田子瞻抽出腰間橫刀,“今日某自當護得裴相公周全。”

    “好。”

    田子瞻甫一掀簾出了馬車。簾子掀起的一瞬間,裴皎然瞧見了遠處烏泱泱的人羣,眼中滿溢譏誚。

    “全軍迎敵!”

    田子瞻一聲令下,原本身披雨蓑頭戴斗笠的魏博軍士和金吾衛,迅速在裴皎然車駕周圍結陣。

    透過簾幔,隱約見敵軍已近三射之地。裴皎然抽出被她藏於坐墊下的純鈞劍,屈指緩慢撫過劍脊。

    爲首的將領忽地勒馬。似乎是沒想到田子瞻居然會親自出來護衛朝廷使臣,又見對方列陣嚴明,而盔甲制式卻有所不同,頗覺好笑。

    “槍兵列陣攻敵,騎兵衝其側翼。先取裴皎然首級者,賞黃金萬兩!”爲首的將領下達了指令。

    田子瞻喟嘆一聲,“周緒叔,昔年您也教過我騎射之術,我心中對您頗爲敬佩。只是您如今爲何要做此等悖逆之事。”

    “子瞻,朝廷欲吞我魏博。若我等束手就擒,豈不是白白浪費祖宗基業。”周緒看了眼被護衛的如同鐵桶般的馬車,“賢侄,你我殺了裴皎然。以朝廷如今的情況,必然百年不敢進兵。”

    馬車內的裴皎然聽着話不由一哂。掀開簾懶洋洋地道:“子瞻兄,何須同他廢話。誅殺此等逆賊,便能重掌節帥大權。”

    一說完裴皎然便縮回了馬車裏。

    周緒盯着裴皎然,下令進兵。

    聽得車外整齊的腳步聲和軍號擂鼓聲,裴皎然眯眸。周緒帶領的這支部隊,雖然人數不多,但是一眼看過去,就比田子瞻的人更訓練有素。如今聽着動靜,應當是槍兵結了突陣在向他們靠近。

    對方槍兵挺進,自己這方也有機擴聲傳入耳中。這是她出門前特意讓田子瞻派人準備的弓弩,隨行軍士都配了駑。此前她詢問過田子瞻對方最有可能派誰來,以及此人作戰習慣是什麼。

    周緒素喜用槍兵,而田子瞻的列陣。以盾兵拱衛在前,長槍兵藏於中間,弩手在後。只要對方槍兵挺進,弩手以駑射之,槍兵的突陣無異於自尋死路。

    金鐵交擊未有多久,對方陣中急促的軍號聲傳來。己方這邊也響起變陣的信號。駑到底是受朝廷管制的武器,而且製作特殊,所以通常所配駑彈不會很多。

    迎了第一波騎兵的襲擊,再想要發揮作用就得換能夠同時發幾箭的弩車。

    眼瞅對方騎兵衝過來,裴皎然握住了純鈞劍。

    兵戈相擊,哀嚎聲入耳。

    裴皎然聞聲嘆了口氣。

    雙方原本爲手足同袍,卻淪爲上位者的鬥爭下的犧牲品,可悲可嘆。

    有血飛濺到簾幔上,裴皎然別首不語。

    車外的雨也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遠處的周緒看到那馬車儼然一副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模樣,心中不免鄙夷。一面對身旁將領打手勢,一面拍馬衝上前。

    “裴相公好生無情。居然讓這些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來保護你。你瞧瞧,他們連這槍都拿不穩,拿什麼殺人啊!小子們,拿起你們手中的刀,砍了裴皎然,我家將軍必有重賞!”

    田子瞻正和人酣戰,窺見周緒帶了一隊人馬突襲裴皎然所在的車駕,抿了抿脣。他還是有些不相信那位文官出身的裴相公,可以擋住身經百戰的周緒。

    可又想起裴皎然的吩咐,只能做出一副被對方槍兵纏住的模樣。對於周緒的偷襲無法防備。

    眼見周緒離馬車越來越近,田子瞻的心跟着提了起來,又做出一副擔憂模樣。扯着嗓子大喊,“裴相公小心!”

    馬車內傳來一聲輕笑。

    周緒手中長槊已然穿過車簾,卻見至車內盪出一道雪亮劍光。華麗的簾幔散成兩半,而車內人一身華貴的紫袍,手持長劍,笑盈盈地看着他。

    長劍架在了槊上,抵住槊的攻勢。劍裹挾着龍吟,震得周緒手有些發麻。

    跟着周緒一塊衝過來的將領,不乏驍勇善戰,一見此情形雙雙攻向裴皎然。

    餘光瞥見二人攻勢,裴皎然手中長劍猛地向前一推。周緒往後退了幾步。

    見自己被一個文官擊退,周緒一愣。但已在危險關頭,內心雖然安排,但面上依舊是一副從容模樣,“你居然會武?”

    裴皎然挑脣一哂,“我大魏武德充沛,莫說是三品高官。便是七品縣令也要求會武,如此才能自保。”

    “會武又如何。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裴相公可惜了這番才學啊。”周緒再次舉槊刺向裴皎然。

    身子一偏避開了周緒的大槊,裴皎然藉機從窗口躍了出來,一劍殺了對方的軍士。奪了馬,奔向田子瞻。

    “裴相公,你沒事吧?”見裴皎然脫困,田子瞻鬆了口氣,溫聲道。

    “無妨。”

    二人正說着被田子瞻安排在高地探查敵情的斥候,忽然揮動了令旗。

    望着那揮舞的令旗,裴皎然雙眸微眯。

    “有情況。”

    “嗯。”裴皎然淡淡應了聲。

    一擊不成的周緒望着遠處奔來的隊伍,目露同情地看向裴皎然,“裴相公,你還有遺言要說麼?”

    聞言裴皎然莞爾,“遺言?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指不定死得不是我。”

    “裴相公你擋了別人的路。今日可不止我們一路人馬要殺你。”周緒目露惋惜,“裴相公黃泉路上記得多想想,爲什麼會死。”

    好笑似的看了眼周緒,裴皎然轉頭看向那支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隊伍。

    只聽得那支隊伍中,有人大喊。

    “奉家主令,特來護裴相公周全。”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