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甫一落下,那隊人馬離他們已剩下一箭之地。而她們這邊的戰鬥仍未有停歇下來的意思。周緒部衆甚多,而田子瞻這些人又不是新兵,從素養上遠不如這些真正在戰場上廝殺過的戰將。

    自己這方只剩下在排兵佈陣上,稍微佔一定優勢。可要是再拖下去,局面就會不受掌控。

    “放他們進來。”裴皎然握着劍柄,從容吩咐道。

    聞言田子瞻下了指令。那支隊伍瞬時衝了過來,拱衛在裴皎然身前。

    “在下崔尚奉家主令而來。”來人抱拳道。

    掃量崔尚一眼,裴皎然頷首。

    一記抱拳後,崔尚隨着部衆紛紛轉頭持刀望向周緒一衆人。

    “崔氏號稱百年世族,沒想到居然是此等背信棄義的小人。真是妄稱詩書禮樂傳家。”周緒盯着來人,目露憤恨。轉頭吩咐身旁的護衛,“速去回稟將軍,崔氏背盟。請求支援。”

    聽得崔氏二字,裴皎然雙眸微眯,脣角隨之揚起。卻又在下一瞬,恢復了從容淡定的模樣。

    那廂周緒一說完,再次列陣挺槍攻向裴皎然所在的隊伍中。他是依附田氏舊勳的軍士,原本靠着就是積攢下的軍功來換取酬勞,然而朝廷有削兵的政令在先,如今又要在河朔推行。他們這些人流血拼命換得的酬勞,從其意義上來看無非是用生命和上位者手中資源交換,以此博取在這個世道存活下去的機會。

    當崔氏加入戰局。周緒一面憎恨高門世族的背信棄義,一面又厭惡朝廷的無情。發起的進攻,也是一波比一波猛烈。

    “可惜了。”裴皎然忽地道了一句。

    “裴相公。”田子瞻皺眉。他知道裴皎然這是要讓周緒一行坐實伏殺朝廷使臣的罪名。可到底和周緒之間存在幾分情誼,自然也不希望周緒就此身死。

    裴皎然掃他一眼,語調果斷,“陳慶之可不會優柔寡斷。”

    田子瞻轉頭對崔尚道:“我率衆攻他側翼,你繞後伺機而動,隨時準備突襲他。周緒已去請援,我們動作要快。”

    回了省得二字,崔尚率衆在田子瞻的掩護下奔向周緒部衆後方,尋了個地方,伺機而動。田子瞻則挺槍迎向周緒,一路衝殺之下竟然連斬對方五人於馬下。

    見己方被田子瞻所攔,周緒看了眼身邊只有幾名金吾衛護衛的裴皎然。橫槊擋開了刺向自己的寒槊,“告訴諸葛峻他們,能殺裴皎然者,賞田百畝,錢萬貫。”

    周緒所帶領的魏博軍雖然驍勇,可同時被兩方纏住,也分身乏術。只能把希望寄託到這次參與伏殺裴皎然的當地豪強身上。

    原先隨他來的世家豪強,還心存顧忌。聽到如此重賞,衆人自然變得驍勇善戰。

    雨水順着斗笠滑落,裴皎然擡手示意身旁的金吾衛散開。和她一起持兵迎敵,手中純鈞毫不留情地刺入敵軍的軀體中。

    甩去劍鋒上的血,裴皎然揚首冷漠地注視着,面前那些蠢蠢欲動的被豪強蓄養的門客。

    她舉起了手中的純鈞,列缺的鋒芒亦落在她面上。顯得她半面慈悲,半面狠辣。

    純鈞落下隨着驚雷列缺一塊落下,裴皎然領着金吾衛攻向當地豪強的部衆。

    衝散了豪強門客組成的陣型,殺戮聲也在此刻響起。刀劍所向處,不斷有人逃竄。

    她挑的這支金吾衛都是跟着徐緘在奉天殺過敵的。雖然在素養上可能不及魏博軍士,但是勝在配合默契。在他們的衝擊下,那些個門客根本在無法組成陣型迎敵。

    而崔尚和田子瞻那邊,也打得周緒連連敗退。

    直到遠處又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裴皎然挑脣轉頭望向隊伍中招展的旗幟,其上繪着蘇字。

    裴皎然眯眸笑了一下。她終於迎來了今日的正主——蘇淵,魏博軍如今實際的掌控者。她甫一彎腰,按在了馬鞍旁的箭弩上。

    摘去斗笠,裴皎然笑盈盈地望向正在遠處和她相望的蘇淵。右手悄悄背到身後,對身旁的毋將軍做了個手勢。

    拂來的風吹起了裴皎然的袍角,華貴的紫色在人羣中格外惹眼,“蘇將軍,聽說你要殺我。”

    蘇淵望着騎在馬上的裴皎然,目中略有詫異。和他想象中一樣年輕,唯一不同的是,她和他見過的那些長安官吏不一樣,從容淡定不說,更是得了副菩薩帽,和眼前這殺伐不斷的戰場顯得格格不入。她眼中有惋惜,然而微揚的脣角卻透露出一股鄙夷感。

    “你便是裴皎然?”蘇淵下意識地反問。

    聞問裴皎然頷首,眼露冷意,挽弓搭箭催馬衝向蘇淵。隨她衝陣的金吾衛亦各個挽弓搭箭。

    在箭雨的掩護下,裴皎然已率先衝到了離蘇淵一箭之地的地方。

    “文人果真蠢鈍,竟敢就這般衝陣。”

    一聲輕哂落下,隨之而來的是弦響聲。從遠處山坡上射來的箭矢,貫穿了蘇淵的左眼。

    蘇淵喫痛之餘,從馬上跌落。左右將領忙搶攻上前救主。其餘軍士也紛紛舉盾擋在前方護衛。

    一聲聲急切的呼喊聲入耳,裴皎然遂領軍回撤到三射之地。

    此時崔尚和田子瞻亦領軍朝她奔來,繼續護衛在她身側。

    兩軍在雨幕中對望。

    一手捂着血淋淋的眼睛,蘇淵在部衆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翻身上馬。

    他麾下尚有三千人,而裴皎然他們兵馬加起來也不過一千人左右。

    誰優誰劣一看分明。

    “我本不欲殺公。只望公多爲城中家眷着想。”裴皎然望着蘇淵,語調疏漠,“公何不束手就擒,以免禍及他人。”

    “投降?你不殺我如何控制河朔。”蘇淵面色慘白,仍憤斥道:“裴相公,昔年曹芳偏信司馬懿之言,又是何等下場!我豈會步他後塵。”

    聽他提及司馬懿三字,裴皎然一笑。

    “我知你寄託何處。只是可惜,城中已在我掌控中。”說完裴皎然揚首看向衆人,語調微冷,“今日歸降者,皆不追究,解甲後亦可有所得。斬蘇淵者,賞錢萬貫,田百畝。”

    蘇淵所帶的魏博軍士中起了騷動。

    見此情形蘇淵身旁的將領斥道:“休被此人矇騙!殺了此人,將軍重重有賞。”

    “田節帥,你覺得該如何呢?”裴皎然轉頭瞥了眼田子瞻。

    “逆賊蘇淵行刺宣慰使,某奉命誅之。但有負隅頑抗者,嚴懲不貸。”田子瞻看向遠處的蘇淵,提槍衝了過去。

    蘇淵周圍兩驍將橫槍攔下了他的攻勢。左右亦有軍士持槍攻向田子瞻。

    “看樣子得幫田節帥一把。”說完崔尚挽弓搭箭。

    三箭齊發。

    其中一支箭矢擦着裴皎然耳鬢而過。

    三箭貫穿了蘇淵的胸膛。

    “你……”

    看着從馬上墜落的蘇淵,裴皎然摸了摸鬢髮耳際,她手上沾了絲血。轉頭望向持弓而笑的崔尚,雙眸微眯。

    很好。挑釁她?那別怪她不給崔邵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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