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裴皎然的視線,崔玉彰偏首不語。那襲深紫衣袂和他擦肩而過。

    裴皎然駐足,微笑道:“河朔的亂局已經死了太多人,他們未必願意再信你們。”翻身上了金吾衛牽來的馬,她語調柔柔,“但新的秩序,是要協力維持的。”

    這廂毋將軍和田子瞻已經各自帶了人在清點雙方傷亡人數和捆綁戰俘。至於那些也參與進來的豪強豢養的門客和他們的領頭者,則是一臉祈求地看向崔玉彰。

    只盼着崔玉彰能夠開口替他們求情。畢竟再怎麼說博陵崔氏說話都比他們有分量,而且還有人在朝中爲官。

    崔玉彰掃了眼那些以往有些許交情,一臉哀求看着他的豪強。默默嘆了口氣。縱然崔家在河朔頗具聲望,只是這背盟的污點,或多或少會影響崔家在河朔的地位。

    思忖一會,崔玉彰朗聲道:“某想和裴相公做個交易。”

    聞言裴皎然勒馬轉頭,頷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裴相公適才說新秩序需要協力維護。某想請裴相公高擡貴手,放他們一馬。畢竟他們也無大錯,一旦要全部論處,必然會遭受到強烈反噬。”

    “呵。我怎麼聽崔公這意思到像是在威脅我呢?”裴皎然脣梢揚起,“固然維持秩序需要各方協力,但同樣要付出代價。寬恕他們的罪是虧本的買賣,除非崔公可以拿出更高的酬勞來。否則某隻能保證這件事,只牽連到定好的層面上。”

    說完裴皎然吩咐毋將軍繼續清掃戰場。自己則回到車內歇着。順便換了套乾淨的衣裳。

    見崔玉彰沉着臉回來,崔尚迎了上去。

    馬車內裴皎然目視着二人,蹙眉不語。這次崔玉彰帶來的人約莫有千人,除了有崔家豢養的門客外,剩下的都是崔氏部曲。這次他轉頭襄助朝廷,怎麼看背後都有崔邵的授意。想看看她的態度到底是什麼。

    河朔勝了,薛家繼續高枕無憂。倘若朝廷勝了,以崔家的勢力仍有進退的空間。

    屈指叩擊着案几,裴皎然眼中思量漸重。

    馬車外,崔玉彰與崔尚低語了幾句。只見崔尚轉頭皺眉看了她一眼,作揖領命離去。

    “裴相公。”田子瞻不知何時策馬過來,勒馬於車前喚了句。

    聞言裴皎然斂了思緒,“何事?”

    “戰場已打掃完畢。那些俘虜……”田子瞻目露疑問看向裴皎然,“你打算怎麼處置。”

    “他們都是節帥的人。要怎麼處置,你說了算,我說了不算。”裴皎然語調柔柔。

    望着裴皎然,田子瞻不語。適才他已經聽見了她和崔玉彰間的對話。意思很明顯,她只會把局面把控在合適的層面,如果想要寬恕那些人的罪行,除非他能給出足夠的代價。

    田子瞻再度望向闔眸的裴皎然,拱手作揖道:“我會給裴相公一個滿意的答案。”

    “那我便拭目以待。”裴皎然笑盈盈地看着田子瞻,“適才綾迦已遣人來報,節帥府已經在她的掌控中。子瞻兄,我給你的報答你可滿意?”

    “自然。”田子瞻頷首。

    一瞬間他便明白了,裴皎然這次涉險的用意。

    等他回過神時,裴皎然已經在金吾衛的護送下登車而去。

    魏州城內的局勢比她想象中要好些。

    武綾迦在佔據節帥府後,第一時間控制了輜重庫和各處要塞。同時派人以軍中有人作亂的名義,圍了蘇淵和周緒等魏博中高階將領的宅子。

    聽完兩御史的稟報,裴皎然命人直接前往節帥府。

    一入府,武綾迦便迎了上來。

    “你怎麼樣?”裴皎然握住武綾迦的手,關切問道。

    “我沒事。”武綾迦一面拉着她往裏走,一面道:“和你推測的情況差不多。魏博軍士中有反心的人並無多少,大部分都是被蘇淵他們挑唆的。”

    “既然如此。等會我讓府里長史把魏博軍士死亡將士的名錄送來。你根據名錄擬定下該給多少撫卹金。”頓了頓,裴皎然繼續道:“還有連同蘇淵一塊造反的,也按陣亡撫卹的標準來。”

    “你這是打算饒恕他們?”武綾迦訝道。

    聞問裴皎然搖首,“不。他們都是底層百姓出身,問他們的罪反倒顯得朝廷苛刻。所以我把決定權丟給了田子瞻,讓他自己決定。我們首要懲處的就是那些個豪強們,他們纔是關鍵。”

    “明白了。你要不要去歇一歇?正好,李休璟給你寫的信到了。”武綾迦從袖中取了信箋遞過去。

    看着信箋上的嘉嘉慧鑑,裴皎然皺眉。默不作聲地把信箋收入袖中,“我就在正堂裏歇一會,你讓廚房替我熬碗薑湯來。等田子瞻他一回來,立刻通知我。你也別累着自己,有空就去歇歇。”

    “省得。你瞧瞧你,身上溼漉漉的。如今河朔諸多事都要你分擔着,你可不能病了。”

    步入正廳,斂衣落座。裴皎然一面揉着額角,一面從袖中取信出來。

    摩挲着信箋上熟悉的字跡,裴皎然深吸口氣。她要是估算的沒錯,李休璟現在已經蕩平了涇原,回到長安。

    知曉自己不在長安,他一定很不高興吧。

    可惜沒辦法。

    河朔這個樣子,她親自來才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雖然換做其他人,未必不能成功,但是她來有她的好處。

    展信而閱。入目還是和她想象中一樣,他酸腐地敘說他對她的想念。到最後又告知了她長安最近的情況。

    各司已經在準備明年春開常科和制科的事情。只不過目前主考官還未敲定,她要是能儘快回來,大抵是能夠成爲主考官的。

    裴皎然墨眉攢成一團。河朔這邊的事已經接近尾聲,只要能讓崔玉彰點頭,她再上奏長安,政令的推行也指日可待。

    唯有一點,她纔是新政令的制定人。她要是多留一會,便能更好地參與其中。但便意味着無法如期回到長安。

    思緒至此,裴皎然嘆了口氣。

    任何的制度都逃不開流血犧牲。只是她還是希望賦予百姓的苦難少一些,對她和朝廷都有好處。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