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皎然的突然下場,自然也吸引了太子的注意力。視線在衆考生身上打了個轉,最終落到那緋裙女郎身上。他方纔也注意到了,在其他人還在低頭看卷的時候。她已經研墨提筆。

    筆耕不輟,沒有絲毫地停頓。即使隔着這麼遠,他也能感受到這女郎的從容自信。這點倒是和裴皎然頗爲相似。他曾經陪同魏帝出席過裴皎然赴考的那一次。

    她也是一樣的從容自信,別人還沒提筆她就已經動筆。最厲害的是尋常人考一科,最多的也就三科。可偏偏只有她一人,同時考了五科,且每一科最終評第的結果都是一份上佳的答卷。

    正聚精會神看着眼前緋衣女郎寫策論的裴皎然,察覺到身後的太子的視線。轉頭回望一眼,施然起身。把位子讓給了原先那位禮部的書令史。

    斂衣落座,裴皎然朝着太子微微一笑。接過內侍遞來的茶盞,淺啜一口,“殿下覺得如何?”

    “裴卿是崑山片玉。被你看中的人,自然不會差。只是孤好奇,裴卿就不擔心被人取而代之麼?”太子面上笑容和煦。

    聽着太子的話,裴皎然不置可否地挑眉。

    “昔年曹孟德見賢才來奔,也曾赤足出營相見。這天下就沒有不愛惜人才的,嫉賢妒能者之輩實乃劣品。”裴皎然輕輕轉動着手中的瓷盞,語調柔柔,“臣若是和他們一樣,豈不是叫人笑話。”

    她還真不怕來日被後起之秀取代。畢竟人智有限,即便是先賢也不能顧盡全局。史書上神機妙算者不在少數,傾幾代之力鋪就的路也會毀於細小的變化中。畢竟現實可不像話本子裏面說的,主角步步爲營,而書中所有人物都會按照他的安排走。可現實裏意外和風險通常都是相伴相隨的。

    “裴卿果真是別具一格。”

    今年只考三科,所以選了一科的舉子早早地離開了。只剩幾個選了三科同考的舉子,還在奮筆疾書。

    如今暮夜來得早,內侍及時地點上燈。以至於屋內維持住了光亮。考策官貼心地爲剩下的考生捧燭在旁,好讓他們可以安心寫策文。

    屈指叩擊着案几,裴皎然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還有半個時辰,就得收捲了。

    就在此時太子忽然起了身,走到那緋衣女郎面前,接過考策官手中的燭臺。親自爲其掌燈,供其書寫。

    好笑似的看着太子,裴皎然雙眸微眯。嘴角牽起一絲弧度。

    太子這求賢若渴的心思,也太過明顯。裴皎然眼角餘光掃了眼一旁的禮部尚書,見他也眯着眼,她脣邊的笑意更深。

    半個時辰後,待得最後幾人離開。那緋裙女郎走在最後,回頭望了眼裴皎然。二人目光相觸,彼此相視一笑。

    殿內的舉子都已離開,內侍和吏部書吏立刻上前將所有策文封卷,在旁等候多時的殿中侍御史,則監督他們將所有策文糊名封箱。最後交給金吾衛押送到尚書省。

    “殿下,天色已晚您不如先去用膳?”禮部尚書樂呵呵地笑道。

    聞言太子掀眼,“也好。反正這裏有劉侍御他們看着,孤也放心。裴卿一道麼?”

    “今日怕是要通宵閱卷。臣想去戶部公房小睡一會,養足精神。”說完裴皎然恭敬作揖離去。

    走在廊廡上,恰好遇見帶人過來的陸徵。

    “陸將軍。”裴皎然喚道。

    “二……裴尚書。”陸徵示意手下先到禮部南院去,“裴尚書這是要去哪?可需要我送你一程。”

    聽着陸徵的話,裴皎然一笑,“哦,監考了一日,有些乏了。便想着先回戶部小睡一會。侍御史他們還等着陸將軍呢。陸將軍快些去吧。”

    紫袍和冰冷的甲冑擦過,陸徵鬼使神差地伸手拽住了裴皎然衣袖。

    “陸將軍有事麼?”裴皎然瞬時將衣袖抽了回來。

    “沒什麼。只是好久沒和你說話,你還在因爲之前的事怨我?”

    陸徵的聲音輕如蚊訥。

    “我沒那麼狹隘。陸將軍還是快些走吧。”

    推門進了戶部公房。屋內一片黑暗,靜悄悄地。熟練地走到窗前,推開窗。藉着月色屋內情況,也能窺得一二。

    只見李休璟穿着甲冑坐在案前,他面前還擺了個食盒。

    “嘖,兵部不需要會食麼?”裴皎然在案前坐下,伸手打開食盒。

    食物的香氣一瞬間飄了出來。

    “我推了。反正和他們也不熟。再說了我覺得你不會和太子一塊用膳。”李休璟遞了筷子過去,又倒了盞茶給她,“快喫吧,都是你喜歡的。”

    看着面前的玉碎三消,通花軟牛腸,還有胡麻粥,裴皎然牽脣,“萬一我不來呢?”

    “那我只能把它送到尚書都省。”

    “我今日心情頗好。”裴皎然一面喝着胡麻粥,一面道:“我見到那日酒肆的女郎。的確是個好苗子。”

    “你想拉攏她?”李休璟眉頭微皺。

    裴皎然搖頭,“我倒是想,可太子也屬意她。不過麼,按照慣例她得先當幾年縣令,才能入朝。”

    換而言之,太子拉攏只是暫時的。畢竟不外放歷練,沒辦法直接進入中樞。在她看來那女郎最好是到赤縣或者畿縣當縣令,這樣離得近,她和她也能有來往。

    “太子這些年也慘,陛下有意無意地栽培吳王,還是給他帶來了危機感。”李休璟看着裴皎然,“算算日子,吳王應該快到浙東。”

    “派去浙西的朝臣還沒回來。如今整個浙西都沒消息傳來,看樣子情況是不太好。”裴皎然目露憂慮。

    爲了保證這次能夠順利平叛,魏帝直接下旨從江淮徵調錢糧供軍。兩地的供軍院,自然是忙得不可開交,連帶着戶部也多了不少事。

    “唉,說到底還是和張讓等人把持朝政脫不開干係。”

    沒有否認李休璟的話,裴皎然擱筷。捧茶飲了一口。其實這事雖然和張讓等人有關,但也不只有這一個原因。土地上的弊政,便是其中之一。儘管她所推行的新令,讓百姓自通手實,是很好。

    可有些地方天高皇帝遠,也架不住有人陽奉陰違。自通手實只能解決一部分問題,更重要的是朝廷需要擁有大量土地來歸還於民,這樣朝廷的稅收纔能有來源。而不是隻能靠各種苛捐雜稅來維持。

    “所以對佛寺的撤裁,也該拿出個合理的方案來。你知道的佛寺手裏的土地,可不比一地都豪強富紳少,甚至更多。”裴皎然手指摩挲着盞沿,“我得尋個時機和太子好好談談此事。”

    聽着裴皎然的話,李休璟握住她的手。他知道她的艱難,也知道許多問題看似簡單,實際上處理起來相當複雜。她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在崖邊上。

    “好了。金吾衛約莫已經把考卷都送到尚書都省,我得走了。”裴皎然起身,看了看李休璟。俯身在他臉上一吻,“你回去吧。我怕是有得忙了。”

    “不許理會陸徵。”李休璟扯住她袖子,一臉強橫地道。

    “放心,我沒功夫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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