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送裴皎然的金吾衛得了陸徵的吩咐,一路上都是畢恭畢敬的。連帶着袁叡也享受到這樣的待遇。

    到底是曾經在御史臺待過,一進去就遇見不少熟面孔。裴皎然無視他們探究的目光微微一笑,也懶得解釋自己爲何而來,輕車熟路地往推鞠房走。

    等當值的兩御史趕來,裴皎然已經進了推鞠房,只剩下袁叡還愣在原地。

    負責押送裴皎然的金吾衛,上前客氣地拱手。稟明瞭這二人之所以會被押到御史臺的原因。

    兩御史對視一眼,看向袁叡的目光有所緩和。待金吾衛離開後,喚來獄卒帶他進推鞠房待審。人就關在裴皎然隔壁。

    聽得隔壁傳來的動靜,裴皎然懶洋洋地打了哈欠。盤膝坐在青石榻上,眸中浮起思量。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並不願意犧牲袁叡,但是倘若犧牲是有價值的,也並非不能爲之。

    到底是從御史臺出去的,那兩個當值的御史也沒有爲難她。又特意囑咐獄卒送來嶄新的寢具和乾淨的茶具。連一日兩餐,也都是從公廚特意做好,再送來的。

    要不是不能離開推鞠房,旁人都要以爲她是來推鞠房遊玩的。

    趁着獄卒送飯的功夫,裴皎然旁敲側擊地打聽過。袁叡眼下待遇不比她差,不過袁叡對一切示好概不接受。堅持要陛下廢樞密院,以振朝綱。

    盯着牆上窗戶投進來的日光,裴皎然深吸口氣。雖然魏帝沒有下達任何旨意,但是御史臺還是按制對兩人進行鞠問。

    見識過裴皎然反鞠問的本領,每次幾乎都是魏太端親自到場。可頂多問上半個時辰,他也得離開。

    正當裴皎然思量之際。“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只見兩御史領着岑羲和李司空一塊進了推鞠房,在門口站定。

    來的四個人都是老熟人。後者不必說,前兩個御史都是跟着她去過河朔的,也都頗爲熟悉。奉上茶水後主動告辭,守在門口。

    看着面前淡定的裴皎然,岑羲道:“你倒是半點也不着急。這到底怎麼回事?”

    “自然是如賈公閭所見,我和袁叡說過一句話。”裴皎然深吸口氣,面如愧色,“赤血難得,流言卻可爲刃。吾不過一介寒軀,唯願能御前自辯。”

    “你在逼陛下。”岑羲皺眉看向裴皎然。

    “《漢書·霍光傳》中說上官桀聯合燕王旦誣告霍光,請昭帝除之。昭帝不允,翌日霍光聞此消息,停於懸掛周公輔成王的畫像前不肯入殿。昭帝下詔親自召見其,霍光入殿自言有罪,昭帝卻說霍光無罪。之後上官桀,桑弘羊等人皆敗。”裴皎然一笑,“岑公覺得我此舉如何呢?”

    目光凝在裴皎然身上,岑羲嘆了口氣。

    “你可知已經有不少朝臣爲袁叡上書。”

    “我並不意外。”

    “袁叡就在隔壁。按照眼下的情況,賈公閭必然會再度對袁叡發難。”裴皎然轉頭看了眼身旁的土牆,語調淡定,“而張讓等人也會藉機打壓南衙的勢力。”

    心知裴皎然所言非虛,岑羲道:“你曾說過曹髦以天子血,讓司馬家爲後世不恥。如今當以士子血薦軒轅。你打算怎麼做?”

    “讓我和袁叡好好談談。”裴皎然沉眸,語氣疏漠,“談好了,再要做什麼纔有價值。”

    她知道那些人爲袁叡上書發聲的目的是什麼。是因爲南衙和北司之間,乃至和賈公閭之間,已經是你死我活的地步,急需用他人的血去改變現有的狀況。沒有任何倚仗的袁叡,被他們捧得越高,他的死也就越有分量。才能讓張讓等人被世人鄙夷。

    從另一方面看,袁叡必須死得有價值。亦是爲了能讓賈公閭在寒門面前,失去他樹立的政治清望。至於他們不爲自己發聲,也是一種政治表態。她始終都有背棄座主,投靠賈公閭的枷鎖在身。若不能讓袁叡死得有價值,那她則會首當其衝受到來自寒門的憤慨。

    默許了裴皎然的提議。岑羲和李司空等人避到一旁的耳房,又單獨讓她和袁叡待在耳房隔壁的空屋子裏。

    這是時隔三日以後,裴皎然再一次瞧見袁叡。

    比起之前的意氣風發,眼前的袁叡明顯頹廢不少。眼中的亮光也在見到她的時候,被驚恐和懊惱吞沒。

    望着袁叡,裴皎然微微一笑,“我曾經見過郎君的文章。文章坦誠直言,鍼砭時弊的確不錯。今日郎君可願與裴某摒棄尊卑,坦誠直言?”

    一旁的耳房內,岑羲和李司空將裴皎然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對視一眼。各自點頭,繼續側耳細聽。

    袁叡微愕,對方口吻最是淡定不過。既不像是威脅命令,又沒有半點架子。反倒像是尋常嘮嗑。心中愧疚感更重。要知道眼前的裴皎然,可是年紀輕輕就登高第,如今又是執掌一部的三品高官。能這樣和他說話,已經是給足了面子。

    微喟一聲,袁叡拱手作揖,“裴尚書之風惠國安民,吾深佩之。能和您坦誠直言,是吾之幸事。”

    “袁郎君身懷赤血,某亦佩之。”裴皎然雙眸勾動,語調平和,“袁郎你是汝南袁氏出身吧?想來在長安也有不少鄉人好友。”

    聞言袁叡一嘆,他非世家,不過普通人家出身,平日都是靠給人抄書積攢路費。他在長安待考時,也是勤勉讀書,不曾和人交際。左右同窗知他脾性,也沒有相邀。聽着裴皎然的話,他道:“裴尚書誤會,我非汝南袁氏。家中不過一間茅草屋,一畝荒田。可我雖是一介寒軀,以知曉宦官涉政之禍。故此並無多少人願意和我相交。但我聽說仍有不少人願意爲我發聲。”

    裴皎然脣梢微揚,“你既知此爲積弊,就應當知曉除弊非一日之功。且不論袁君此舉是否有用,只是袁君知曉那些人爲你發聲的目的是什麼嘛?人存於世道,當有智計一二,以辨敵我。他們爲你進言,未必是爲你好。無非是要借你的血,去達到他們的目的。倘若你真的就此死了,他們也未必會爲你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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