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輪箭雨的威懾下,加之親眼目睹鄉鄰慘死受傷在眼前。大部分民衆已經扔掉了手中農具,面露驚恐地看着,步步向他們走近的裴皎然。

    “裴相公……”人羣中有人喚道。

    他們認得這位裴相公,就是這位裴相公一力推行新政,勒令佛寺將田產還給他們,使得他們不用再去償還高額的香積錢。那麼這一回她是否又會高擡貴手,放他們一馬呢?畢竟他們所作所爲也是被人故意引導而至。可是捫心自問,今天也是他們企圖放火燒死她。如今慘況猶在眼前,若是再做他想,豈不是他們得寸進尺。

    “裴相公……我們也是被人矇騙。”

    掀眼掃了說話者一眼,裴皎然揚脣冷笑一聲,“究竟是被人矇騙,還是自身愚昧。我暫且不論。我只問你,去歲時梓華神顯靈贈糧給你們,那今日爲何不見他現身?究竟是顯靈獻糧予民食,還是做碩鼠竊糧,借天禍來博汝等之財,不妨仔細想想。”

    裴皎然聲音如同被冬日的井水沁過般,叫人恐懼。睇目四周,還想衝上來的暴亂者被長槊按在地上,傷者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從容的目光從衆人身上掠過,並非她殘忍,也不是她不愛惜聲望。只是若寬待爲惡者,他日即便想爲其餘無辜者發聲,也無周旋餘地。

    況且像這樣裹挾了宗教色彩的叛亂,一旦發生,日後保不齊有人效仿。被有心者矇騙並不能作爲,聚衆作亂襲擊朝廷官員的理由。在此時除去激進者,保全無辜者,是她破局的唯一機會。

    她太清楚袁公臺以及其背後的人,在打什麼主意。無非是想讓她背上就此屠戮百姓的罪名。他們在背後驅使百姓爲刃,百姓論罪後又可以收穫一大批土地。而此事平息後,他們可以此爲理由對她進行抨擊,如同她當日對付王璵一樣。

    百姓的情緒在竊竊私語中平靜下來。目光怔忡地望向裴皎然。

    “我知道諸位是想有個寄託。然天地有佛道正統,其言尚能聽一二。”裴皎然微笑,“渡能奉我令在江淮各處弘法,想必諸位也聽過。既有賢僧弘法佈施,又何必聽邪神妄言?”

    話落人羣中傳來聲喟然長嘆,百姓們朝着裴皎然躬身一拜。

    見百姓已然安靜下來,裴皎然揮揮手。示意賀諒等人放這些百姓離開。

    “多謝裴相公。”有人道。

    聞言裴皎然只是一笑,“汝等當知,金剛可怒目,菩薩亦可低眉,今日兩者皆爲慈悲爾。”

    數百名百姓徐徐退至弩手射程外,各自離開。只餘下受傷的首罪者依舊被隨行的軍士制服在營前。

    “先打昏他們。一切等明早再議。”裴皎然道。

    “喏。”

    返回營帳內,裴皎然已無睡意。袁公臺所玩這招,實在令人不齒。

    方纔休息的營帳,此刻已經變爲議事地。

    輿圖在桌上鋪開。裴皎然脫了玄裘,以硃筆在其上寫就濠州各大城門的位置。

    “濠州守軍約莫三千人。按韋皋此前調查的消息,城東守衛最弱。”裴皎然持着金簪,銳利的簪尾落在城南,“此處守軍最強,也是離州廨最近的地方。”

    “裴相公的意思是?”郭蓴道。

    “城南交由我。李將軍和郭將軍各自率人去攻城西,城東。至於城北麼……”裴皎然囅然莞爾,“就當是我給他的回禮。”

    “全憑裴相公吩咐。”

    敲定了具體計劃,營帳內只剩下裴皎然和李休璟。

    餘光瞥見李休璟沉着臉在旁盯着她,裴皎然微喟,“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

    “你打算帶多少人去攻城南。”李休璟換了個話題問。

    聞問裴皎然垂眸,半晌才道:“五十人。”

    連同聲音一塊落下的是純鈞墜地聲。劍身已經出鞘大半,燭火的光輝投射在劍身上。

    裴皎然彎腰拾起純鈞。劍身上映出一雙清冷幽深的眸子。

    “不必如此。”裴皎然屈指撥弄着劍穗,“袁公臺的目標是我。由我去攻城南,袁公臺纔不會知曉我們的目的是什麼。”

    迎上裴皎然的視線,李休璟起身走近她。

    “一定要這麼冒險?”李休璟從後抱住了裴皎然,語氣中帶着一絲不確定,“興許我們可以一道。”

    “一局棋,同一方不可能有兩個棋手。寶也不能只押在一人身上。”裴皎然輕撫着環在自己手上的結實手臂,語調從容,“你在他處,何嘗不是我的退路。”

    清越的聲音落在耳際,李休璟道:“那把弩你拿着,藏好。”

    順着李休璟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把精巧的小弩擱在案上。

    “好。”裴皎然語氣中摻雜了笑意。

    經亂民一鬧,只剩下一個時辰。催促裴皎然去歇息,李休璟轉身出了營帳。

    心中裝着事,裴皎然並無多少睡意。算着時辰,天一亮便起了身。瞥見李休璟在不遠處坐着,背對着她,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你在做什麼?”裴皎然訝道。

    “戰場上不穿甲是大忌。”李休璟轉頭看了她一眼,“一時尋不到合適的。索性找了副和你身量相近的,把多餘的甲片拆了。快好了,等會你試試,合不合身。”

    沒拒絕李休璟。裴皎然洗刷一番後,在旁坐着看完李休璟一點點,拆除盔甲上多餘上甲片。

    “好了。我幫你穿上。”

    裴皎然依言展臂,讓李休璟替她將盔甲逐一穿上。

    等革帶繫好後,裴皎然左右晃晃,“有些大了,不過沒關係。”

    “嗯。”李休璟遞了襴袍給她,“總之保護好自己。”

    冰冷的盔甲覆在了深紫襴袍下,純鈞被系在蹀躞帶上。

    按照她的安排,賀諒已經點好了人數。除了李休璟和韋皋各領一百人去攻其他城門,其餘人皆由賀諒帶領着,和她一塊去攻城南。

    “今日之戰,勢必奪下濠州城!”裴皎然朗聲道。

    “喏。”

    話音落下,衆人翻身上馬。

    裴皎然騎在馬上,望向李休璟。二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地點點頭。在一通鼓聲落下之後,三人各自率衆策馬奔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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