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確實慢了。

    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從摘星樓一躍而下,他腦子裏一片空白,來不及多想,腳就已經自己先動了起來。

    只是心神不寧,加上從中午開始就滴水未進,他腳下一跌,整個人都摔了出去,瞬間手臂上,膝蓋上都冒了血珠。

    不要……不要……

    “再騙我一次……再騙我一次……”他臉色慘白地反覆喃喃,從地上爬起,繼續跑。

    唐今那一明顯的舉動謝朝能看見,宮裏其他人也能看見。很快,就有人先於謝朝到了摘星樓下。

    “陛下——”

    隨着一聲聲驚叫,場面頓時亂了起來。

    唐今頭暈得很。她想,謝朝再不來,她就真的要嗝屁了。

    好歹死前再讓她說兩句。

    謝朝寧願她是騙自己的,也不想看見她滿臉血污地倒在血泊裏,奄奄一息。

    他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碰她。

    “你瘋了……”他聲音哽咽,小心翼翼地在她身邊跪下,臉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你瘋了。”

    唐今勉強醒了點,她運起點細微的妖力,凝固在喉嚨處,才發出聲音,“謝朝,我是真心的……”

    她說完這句話,就有些撐不住了,眼中的光彩逐漸黯淡。

    淚水頃刻間便滾了下來,順着謝朝的下巴滴落在唐今的手背上。

    “我信你,我信了。”謝朝擦了下眼睛,一聲聲低聲地喊她,“陛下,別睡,別睡……”

    唐今是真的快撐不住了。這大概是她爲數不多不能壽終正寢的世界了。

    系統慌得不行,【你真是瘋了,放根藤蔓會死啊!】

    “賠罪嘛,怎麼能作弊呢。”

    【靠,有病!】

    過了會,系統又問她,【任務咋辦?】

    “任務又不包括壽終正寢,米蟲,我勉強算完成了一半。不亡國,照謝朝這個架勢下去,大魏只會越來越好的。”

    【……感情到最後所有麻煩事都推給謝朝一個人是吧?我求你做個人吧!】

    “……說不定我能活下來呢?”雖然機率很小。

    但只要不是零,就有賭贏的可能。

    就是實在痛了點。

    唐今只是沒有感情,又不是沒有感覺。

    有淚水滴落在她臉上,燙得她昏昏沉沉地都清醒了一點,淚水越來越多,像雨打的一樣。

    她在心裏嘆氣,嗓音嘶啞,勉強又發出點聲音,“別哭……”

    有血滑進了她的眼睛裏,她看不見謝朝的神情,只能聽到他哽咽難聽的聲音,“陛下,別死,別睡,好嗎?”

    唐今動了下手指,聲音輕飄飄的,“謝朝,如果我活……活下來……答應我……幾件事……好嗎?”

    他緊緊握着她的手,“好,我都答應你。只要你活。”

    過了許久許久,謝朝聽到一聲極淡的,仿若氣音的,“我不想看書了。”

    他的陛下……謝朝想笑,卻笑不出,只有眼淚淌過臉頰,讓他連陛下的臉都看不清了。

    他擦了眼眼睛,“好。”

    “不想看奏章。”

    “好。”

    “不想……上……朝……”

    “好,我都答應你。”

    謝朝看到,她滿是血污的臉上,脣角勉強彎了一下。

    “如果……我,死了……”淚水砸在唐今眼尾,在血污的側臉上滑過一道白痕。

    唐今的聲音很小,但謝朝還是聽見了。

    “原諒我……謝朝。”

    “……”鼻間酸澀難堪,盈滿的淚水遮擋了謝朝的視線,一滴淚水重重砸進血水裏。

    他去擦,卻越擦越多。

    他索性不擦了,聲音哽咽,帶着濃重的鼻音,“如果你死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聽見了嗎,唐今,不準死。如果你死了,我會恨你一輩子……”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結果張口就說要恨她一輩子。

    也是該恨一輩子。

    可人怎麼能活在恨中過一輩子呢?

    唐今不喜歡賭,因爲她不喜歡輸。

    她慢慢生出點力氣,手指動了動,“謝朝……”

    “別……恨我……”

    謝朝緊緊握着她的手,從喉嚨間滾出幾聲嗚咽,“活下來,活下來我就信你的真心,我就原諒你之前所有的事。你不是說想睡我嗎?我給你睡,你想怎麼睡都行……”

    說到後面,他聲音斷斷續續,泣不成聲,“只要你活下來……”

    唐今有些呼吸不上來了。

    她的九千歲,話說這麼滿,真不怕人得寸進尺的……

    她沒力氣笑了,只能擠出一個字,“好……”

    能運轉的那些細微妖力全部分散到大腦和心臟,勉強維持着生機。

    因爲要全力維繫這兩處的跳動,她逐漸閉上了眼睛。

    遠遠好像聽到太醫終於趕來了。

    之後的事,她就不太清楚了。

    ……

    “這,這如何救啊!”

    一衆太醫圍在牀榻邊,爭吵着盤算着,焦頭爛額。

    謝朝看着牀上只勉強吊着一口氣的,被藥布包裹起來的人,眸中沉靜如死水。

    直到他聽到一句,“怕是隻有神仙下凡才能救了……”

    良久,他看了一眼那羣無奈又無助的太醫,“替陛下煎好養傷的藥,都下去吧。”

    “這……謝九千歲。”

    等到太醫們都下去了,謝朝又揮退了一衆宮女太監。

    他手指輕撫着唐今的臉,然後開始解衣服。

    唐今跟那人是同一個人,換句話說,唐今……

    她爲什麼一定要用那種方法治自己的病?

    他不明白,但也沒有別的方法可以試了。

    他的陛下已經昏睡了足有一月了,無數的珍貴藥材灌下去,那脈搏的跳動卻越來越弱。

    只是他的手剛碰到唐今的衣服,便被延伸出來的黑紅藤蔓纏住了。

    那些藤蔓沒有想傷他的意思,只是阻攔他的動作。

    他眼睛周圍都是紅的,他低聲喃喃:“我該怎麼做?”

    怎麼做也沒用。

    這具身體不過是普通人,根本不可能通過跟謝朝雙修來治療。

    那些藤蔓纏繞着唐今,也纏繞着他,彷彿在無聲告訴他,他想做的事情是沒有可能的。

    謝朝慢慢跪在牀邊。

    好半晌,沙啞哽咽的聲音在殿中響起。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就這麼死了。我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

    他情緒逐漸激動起來,“你爲什麼要來招惹我!爲什麼要騙我!爲什麼要自以爲是地證明什麼真心!”

    他抓着那毫無反應的手,眼底眸中全是恨意,“原諒?我絕不會原諒你,我要恨你,下了陰曹地府我也追着你,別說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

    “你聽到了嗎?聽到了嗎!”

    他瘦削的肩顫抖着,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下滾。

    終究是得不到迴應。

    他逐漸哭沒了力氣,抓着那隻冰冷的手,跪在牀頭,嘶吼過的聲音像是被砂石磨過一般難聽,嘴裏反反覆覆地說着同一句話:“別讓我恨你,”

    “別讓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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