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此語,蒙葛特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一旁的蒙格早已氣急敗壞,幾度摩拳擦掌想要說些什麼,看到哥哥深沉如鐵的神色又忍了下去。

    其實他們都無比清楚,面對一位能在十招左右輕鬆擊敗蒙葛特的存在,即使兄弟二人合力也很難應付。尤其是在戰鬥祭典那種混亂瘋狂的環境下,羅洛一旦拔出屠刀,被關押在下水道里無處可逃的惡兆們必將血流成河。

    不知過了多久,蒙葛特終於長長呼出一口氣,緊隨其後的咳嗽讓他的肺部聽起來像一架陳舊破敗的風箱。

    他微微垂下肩膀,聲音低沉嘶啞道:“所以.你們是來幫我們的麼?”

    拉塔恩正準備承認,然而眼見路西亞尚未開口,自己也就只能在疑惑中先把話嚥了下去。

    “這不是你的錯。”片刻後,路西亞說道,可他說出的話卻讓拉塔恩和蒙格都摸不着頭腦。

    反倒是蒙葛特驀然一怔,擡起頭顱凝望着面前的少年,靜靜等待着下文。

    “我很早之前就聽說過,生活在這裏的惡兆之子們奉你爲他們的王者,你從未以王自居,卻自始至終都像一位王一樣庇護着他們。貪婪的貴族、愚昧的民衆、癡迷於名利的鬥士、變異嗜血的兇獸,還有那些曲解黃金律法試圖對你們斬盡殺絕的狂熱信徒你總是想要把這一切都攔在身前,身後哪怕只有一片溼冷惡臭的下水道,也是你留給你弟弟以及所有惡兆之子的一片淨土。”

    “你已經做了一位王應當做的一切,無論是那天在你眼前被屠殺的十二名同胞,亦或是在這場戰鬥祭典中你們難以對抗羅洛的現實——這些都不是你的錯。”路西亞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既不卑微,也不軟弱,更不必因爲需要我們出手援助而妄自菲薄,覺得自己是個連子民都無法守護的無能之主。”

    “羅洛算什麼東西?”

    他嗤笑一聲,“一個在本就愚蠢野蠻的黃金之民中尤爲突出的蠢貨,一個讀歪了黃金律法只知道奉行極端主義的狂信徒,一個只能靠禁藥竊取力量的軟弱之輩,一條用暴虐嗜殺的獸性取代人性的瘋狗!”

    “現在的他或許比你,比我,比拉塔恩和蒙格——比我們所有人都要強,可那又怎麼樣呢?”

    路西亞用腳尖碾了碾地面,不屑一顧道:“他的上限就在這裏了,也許只用五年,三年,甚至一年,他在你面前就會連提鞋都不配!”

    “當然,他活不到那個時候了。”他露出一抹冷冽的笑容,“既然他想成爲惡兆之子的夢魘,那麼我們就在這裏把這場可笑的噩夢徹底終結。”

    倉庫內昏暗的火光中,身披一襲破爛麻布斗篷,身體表面遍生犄角的醜陋少年呆呆注視着對面那個宛若天神般耀眼的身影,兩人如同光與影般反差強烈,此刻卻漸漸散發出一股相近的同類氣息。

    路西亞的話語就像一記重錘砸在蒙葛特塵封已久的胸間,將那顆內裏敏感脆弱外表卻結了一層厚厚硬殼的心臟砸破了一道縫隙,讓一線微光灑落在幽暗多年的心湖之底。

    “那你們”

    良久之後,蒙葛特似是想要再說些什麼,最後卻只是搖了搖頭,露出一抹虛淡到難以捕捉的笑容,道:“拜託了。”

接下來幾人又詳細商議了一番未來一個月直到戰鬥祭典時的行動方案,將一切安排妥當後,路西亞一行四人與蒙葛特兄弟告別,沿原路返回託莉夏的醫館。

    直到他們走遠後,蒙葛特依舊站立在一座高臺頂端,怔然望着那些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蒙格就站在哥哥身旁的位置上,時不時看一眼蒙葛特的狀態,卻始終沒有出聲打擾。

    他總覺得哥哥變得和之前不一樣了,就像鎖住咽喉十餘年的枷鎖終於裂開了一線空隙,隨之而來的便是前所未有的暢快呼吸。

    他知道,哥哥擁有着更勝於他的咒力,卻總是以此爲恥,反而無視神力相性強行使用那些最正統的黃金禱告,就連他這延綿多年的咳嗽也是因爲強行壓制咒力導致的,若是能充分釋放潛力和天賦,羅洛未必是哥哥的對手。

    沒想到,這件他夢寐以求卻始終無能爲力的事,竟然讓那頭剛剛認識的古龍給辦成了。

    “未來應該會越來越好吧?”蒙格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心中如是祈盼道。

    同一時刻,託莉夏醫館的屋頂上,拉塔恩枕在胳膊上望着黃金光輝中無比黯淡的滿月與黑月,輕嘆一聲道:“路西亞,這一次回來之後,我終於明白你到底想幹什麼了。”

    “你要想清楚,這件事內內外外的麻煩可不少,能成功麼?”

    “所以我才說不是一朝一夕能辦成的,”同樣躺在屋頂上的路西亞迴應道,“外部的阻礙我有辦法解決,關鍵還是看他們自己的態度,好在今天至少有了個好的開始。”

    “是啊.”拉塔恩認同道,“剛開始你跟蒙葛特說的話我都有些聽不懂,後來才漸漸明白過來,那個傢伙有很多地方和我很像,只是他揹負了太多不該揹負的東西,那些東西無法磨滅他的意志,卻限制了他的力量和未來。”

    “他是一頭被困在枷鎖裏的獅子,而我要做的,是從這副枷鎖裏釋放他。”路西亞說道。

    歷史上的蒙葛特直到破碎戰爭爆發,各大半神爲爭奪大盧恩興兵造反時纔打破了那座早已無人監管的囚牢,正式接管羣龍無首的黃金王都,並在兩次羅德爾保衛戰中粉碎了君王聯軍的兵鋒。

    饒是如此,他還依舊保持着只使用黃金禱告的自我束縛,直到被褪色者逼入絕境才徹底釋放了體內的咒力,甚至以自己“玷污王座”爲恥辱。

    而他的兄弟蒙格則截然相反,在接觸真實之母后,他對自己與生俱來的詛咒之血越發癡迷,最終也在追逐力量與權勢的道路上漸漸迷失,淪爲半神之中最陰暗墮落的存在。

    從這一刻起,歷史的河流撞上了一塊本不該存在的礁石,從而被引導向一個未知的方向。

    擺脫枷鎖的蒙葛特和未曾迷失的蒙格究竟會成長爲怎樣的強者,路西亞同樣對此心存期待。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