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是我,墨寒怎麼如此失望?莫非你以爲那個始作俑者會來探望你不成?”
祁澈指的是誰,印墨寒自然心知肚明,他看了祁澈一眼,淡淡地道。
“下官不知殿下何意?始作俑者現在不是已經來探望我了麼?”
煙雨樓一事,一開始便是祁金玉和祁澈一手算計,因爲他遲遲不肯答應聯姻的事,祁澈纔出此下策,其實那一日,印墨寒也並非百口莫辯,只是一旦要自證清白,便會把祁澈牽扯進來,他選擇沉默,便是犧牲自己維護了祁澈,如今他一提點,祁澈不由面上一訕,有些愧疚地道。
“這件事確實是我做得不妥了,讓墨寒受苦,本殿下心中也極爲過意不去,只是墨寒,你以爲阮酥出手真的是爲了替你解圍嗎?依我看,她根本是想置你於死地,我知道你喜歡她,若這是一樁好姻緣,那我也樂意成全你們,可這麼久以來,你待她掏心掏肺,就算是塊石頭,也該捂化了,而她呢?卻依舊視你如仇寇,一逮到機會便會對你亮出獠牙,你這般聰明的人,何至於如此糊塗?”
印墨寒兩道眉毛緊緊蹙着。
“殿下此來,自然不是要同我討論這個吧?”
祁澈也不是那麼不知趣的人,既然他選擇逃避,那他便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收起笑意。
“暗人來報,不知爲何,一向中立的穆清言似乎有意傾向太子,據說是因爲太子幫他找到了一個極其重要的人,墨寒,你知道,如今七妹妹之事大局已定,我們已失去陳家,而承德王雖然站在你我這邊,但實力到底不如承恩王,這樣下去可十分不妙。”
印墨寒靜靜聽着,已經猜到承恩王的突然表態應該和阮酥脫不了干係,她作爲送親使,又如此聰明,對穆清言的底子必然摸得很透,若是對症下藥,給太子一些提點……
印墨寒擰眉,雖然不想面對,但既然雙方立場相悖,如阮酥所說,她對於他,已經是一個不可小覷的敵人,只是在這不見刀光的戰場上,她對他能做到無情無義,他卻始終對她狠不下心來……
“殿下還沒有失去陳家,七公主遠嫁之後,陳妃娘娘在後宮便是孤身一人,她失了聖寵,又沒了倚靠,怎會與殿下翻臉?關係只會比從前更加緊密。”
祁澈沉吟半晌。
“也有道理,但是……我若上位,可以承諾她的,便是七妹妹的婚姻,而現在這種局面,她對我還能有什麼指望呢?除非我能娶一個陳家的女兒,才能讓她徹底放心。”
印墨寒淡淡挑眉。
“殿下的意思,是要讓王妃消失?”
其實自洞房花燭夜,祁澈便對這個不潔不忠的凌雪旋厭惡至極,如今他已經將凌尚書的人脈收入囊中,凌雪旋自然也沒什麼用了,他早就想過讓她暴病而死。
但面對那雙墨玉般的瞳孔,祁澈卻有些心慌,印墨寒是個很聰明的人,但他有時候做事過於懷柔,不必要的殺戮他會盡可能避免,這種風格,和陰狠的祁澈簡直格格不入,祁澈一直想不明白,印墨寒這種性格的人,應該傾向於祁念,怎麼會偏偏執着的選擇了自己。
祁澈笑笑。
“不過說說而已,你實在不喜歡七妹妹便算了,她也實在任性妄爲,送走也罷!只是……我還是要勸你一句,阮酥那種狠毒的女人,你既然不能讓她臣服,就絕不可以養虎爲患,望墨寒能聽我一句勸。”
“不勞殿下費心,此事我心中有數。”
半晌,印墨寒才平靜地說出這樣一句。祁澈看他目光幽沉,顯是一副拒人於千里的姿態,也不計較。
“好吧,你的事你自己解決,我不會參合。”
見印墨寒神色疲乏,祁澈也不久呆,起身告辭。祁澈方走,屋門在下一秒又被推開,印莫寒還以爲是知秋,這幾日自己受傷,她便主動攬下了伺候他的大小事務,印墨寒不習慣,幾次與母親抗議,印夫人卻只以家中奴僕稀少,有的也僅是乾重活的粗婦挪塞,讓兒子先忍忍,言語中頗爲無奈。印墨寒雖然覺得這個理由十分牽強,然而也不忍再給母親添煩,於是轉向知秋,只冷聲表示男女有別,還是注意些好。知秋大爲失望,雖未完全迴避,不過比起開始倒也收斂了許
“時間不早了,姑娘還是……”
他話未說完,這才發現進來的竟是母親蔣氏,一時尷尬收聲。蔣氏也沒發現他的不自然,緩緩走到牀邊扶兒子重新躺好。
“方纔那位公子看着器宇不凡,莫非是……當朝皇子?”
印墨寒一怔,他雖然投靠五皇子多時,然則尋常議事均在皇子府或京中別處,說起來祁澈倒是第一次來印府。見母親神色凝重,印墨寒只當她初見貴胄不大習慣,柔聲笑道。
“正是當今聖上的五皇子,母親若是不喜歡他,以後我不讓他來便好。”
蔣氏目光渙散,注意力似乎並不在兒子身上。印墨寒眉頭一蹙,自從他受傷歸來,母親便時常發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還以爲是因自己心傷,不過今日無意撞見祁澈,卻好像更加不對了,或許……事實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母親,你我相依爲命多載,您若有話要說,兒子洗耳恭聽。”
蔣氏看着身畔那張與自己七八分肖似的臉,目中有水光滑過,印墨寒大驚,卻見蔣氏飛快地用帕擦去淚水,再擡眼時,向來柔軟的眼神卻變得異常犀利!
“墨寒,有些事母親從未提過,不過現下卻不得不說了……”
印府廚房,知秋守着紅泥小爐細心呵護着竈上的藥罐,她拿着蒲扇用心地侍弄着,等聽到粗黑的陶罐中發出那久違的咕嚕聲響時,這才心滿意足地停住動作,伸手去拿,卻忘了藥罐燙手,一觸之下險些把罐子掀翻,然而下一秒還是生生忍下,直把藥渣過濾乾淨倒入瓷盅,這才用瓢在水缸中舀了水胡亂處理一下傷處。
印府人丁稀少,已然夜深,空曠的院子除了偶傳的幾聲蟲鳴叫喚外,別無聲響。知秋踩在青石板上,步子分外輕盈,彷彿唯恐打破這沉寂的黑夜。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印公子對她還是有些戒備,已直言讓她不要在做這些事,爲免他厭煩,前幾天晚間知秋都是熬好了藥請小廝送去,然而今夜她卻不好意思再去打擾,其實暗地裏也是存了私心,此刻若是印墨寒醒着,大致不會再有旁認,若能……兩人獨處,多看他幾眼也是好的。
如此,她腳上的步子越發歡快。
甫一繞進印墨寒居住的小院,遠遠便見有燈亮着,知秋心髒砰砰直跳,急步往前。素手落在門扉上正要叩響,卻突然聽到女子的泣聲,緊接着只聞印莫寒用暗啞的聲線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
“母親放心,兒子定讓他們血債血償!”
印夫人淚眼朦朧,實在未料到兒子竟也有這般猙獰的形容。正要開口,印墨寒卻驀然擡起雙眼,視線銳利。
“誰?”
知秋只覺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滿心的歡喜在一剎卻被莫名怪異的情緒困住,她咬了咬嘴脣,囁嚅道。
“公子,是知秋前來送藥。”
屋內半晌沒有動靜,知秋擡着藥盅的手都有些發酸顫抖,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聽到那個心念的聲音如春風化雨一般響起。
“進來吧。”
沒有波瀾,不見喜怒,若非方纔親耳所聽,簡直無法聯想那道壓抑中帶着狠戾的聲音出自同一個人。
屋內,儘管印夫人眼眶發紅,母子二人也算恢復如常。知秋把藥盅放下,破天荒地第一次沒有賴着不走厚顏苦纏,她欠了欠身,正要離開,卻被印墨寒叫住。
“母親,您先回去吧,我有幾句話要和知秋姑娘說。”
蔣氏複雜地看了一眼知秋,悄悄合上了門,饒是關門聲響輕乎其微,知秋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她垂眸看着腳尖,竟一瞬失去了往昔的伶俐。
良久,印莫寒重重一嘆。
“知秋姑娘,你都聽到了吧……”
聲音雖如平常一般溫潤,然則話裏的冷峻與嚴厲卻是她陌生的,知秋愕然擡眸,差點就脫口而出“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可正要開口,這纔想起自己已然恢復自由,再也不是阮府中那個任人拿捏,觀人臉色過活的小丫頭了!
見她不語,印墨寒搖了搖頭。
“我希望你當一切都沒有發生,否則——”
柔和的視線頃刻變幻,一如方纔聲音中的顛覆無常。
“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