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九重薇 >第五百四十一章 偶遇
    茶香馥郁,入手猶溫。酒入愁腸,卻全化做相思淚。

    丫頭替梁錦官斟茶,瞧着自己小姐淚眼盈盈的目光,頗有些不忍,殷勤勸道:“小姐千伶百俐的人,今日怎麼鑽了牛角尖。是那個少年郎不懂慧眼識珠,卻令小姐金玉蒙塵,更不值得小姐爲他傷心。”

    “你懂什麼?”梁錦官淚眼婆娑,吩咐小丫頭問店家要盆新汲的井水,再擰了帕子淨面。

    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見過了天子腳下十里姑蘇的胭脂醉軟,更瞧不上無錫家中的冷月孤寢。可若要繼續留在梁錦記,梁錦官又不願似今日這般,隨着姑母處處對貴人們低聲下氣。

    冰涼的井水覆上面龐,冷意撲面而來。梁錦官雖然添了絲清醒,一顆芳心卻依舊只共絲爭亂,糟糟如麻。

    無奈地再端起酒杯,小丫頭卻怕惹事,慌忙壓住她的手,低低說道:“小姐總該愛惜自己的身子,別爲不相干的人與自己過不去。”

    話雖如此,心卻不能時時聽自己支配。梁錦官只覺得世界之大無處容身,竟不曉得該何去何從。她悲從中來,眼角不覺又是紅了一紅。

    小丫頭拿帕子蘸了冷水,貼心地替她撫去淚痕。

    梁錦官也怕丟人,吩咐小丫頭先去結帳,自己徑直出了店門,立在院外一株銀杏樹下,瞅着走馬燈上傲雪的紅梅發楞。

    熱身子被九月的涼風一撲,有些瑟瑟發抖,這纔想起自己未穿披風,將那件孔雀金絲寶相紋的鬥蓬落在了店內。

    眼瞅着丫頭還未出來,梁錦官自己折回身去,想要上樓去取。她扶着雕花的硃紅闌干,走至古樸的樓梯間,正與從一旁雅間裏出來的一位少年公子打個照面。

    梁錦官無精打采,只是稍稍避讓,眼角也半絲也未擡,便要擦身而過。

    偏是那翩翩公子溫潤如玉,也向旁邊讓了半步,又極認真地打量了梁錦官一眼,臉上露出淡然的微笑,溫文儒雅地喚了一句:“莫不是無錫的梁大小姐?”

    梁錦官眼中帶着幾絲輕醉的迷濛,一轉身便撞入了來人清亮的眼眸。

    眼前人青絲墨染的倜儻似曾相識,一臉淡雅的笑意如霽月清風。梁錦官略一思忖便就記起,居然是當日太湖龍舟之上,與夏鈺之一併奪得鰲頭的蘇暮寒。

    京中勳貴,果然多如牛毛,朱雀大街上一間自己隨意挑中的普通酒樓,竟也有皇親貴戚屈尊。

    酒意染上雙頰,一抹緋紅渲染了梁錦官的眼睛,她的笑意便有些華麗灼目。

    梁錦官輕輕福身下拜,高挽的雲鬢略一低下,便露出白皙的脖頸:“原來是世子大人,幸會。”

    蘇暮寒含笑不語,只是略一擡手,虛扶了梁錦官一把,止了她要下拜的身形。

    身旁的烏金卻略一拱手,咧嘴笑道:“好叫姑娘知道,您方纔稱呼錯了,世子已然襲爵,如今您該改口喚一句安國王爺

    纔是。”

    恍然間記起,前幾日的確有這麼樁事,大街小巷都在議論太子冊封與新任的安國王爺襲爵。那一日太子出行去皇陵祭祖,梁錦官還特意央姑母尋了個靠街的二樓包間,想要瞅瞅護衛的人羣裏頭有沒有夏鈺之那張神采風揚的臉。

    梁錦官扶着樓梯歉然一笑:腳步虛浮間踉蹌了半步,趕緊站穩身子重新行禮:“對不住,王爺您大人大量,原諒小女子孤陋寡聞,竟錯過了這樣的大事。”

    蘇暮寒一身淡綠間雜着銀絲的四合海浪紋夾袍,頂上以玉簪綰髮,瞧得分外朗潤,如一輪冬日冉冉升起的朝陽,爲梁錦官身上添了絲暖意。

    他微微一笑間,又是點點散金般的色澤在臉上浮動,竟似亂花迷了梁錦官的眼:“不過些許小事,姑娘何錯之有。”

    爲着蘇光復不在京中,蘇暮寒在此約見了千禧教的人傳訊,此刻正要出門打道回府。方纔瞧着眼前的女子孤身一人,臉上添了幾分菸絲醉軟,一襲玫瑰紫的衣衫格外嬌豔,到像是似曾相識。

    蘇暮寒識人的本事極強,簡直過目不望,微一沉吟間便認出了這是當日無錫城中有過一面之緣的梁錦官。

    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梁家的把柄如今已然落在蘇光復手上,若是再將他家的大小姐玩弄於鼓掌,何愁梁家不爲自己所用。

    蘇暮寒想到這一節,這才別有用心地上前打個招呼。

    罌粟的買賣不能做,蘇家老宅裏的金子又運不出來。若要招兵買馬,只能另尋別的法子生錢。面前這位無錫首富的掌上明珠,結交一下簡直大有益處。

    蘇暮寒的話語溫情款款,脈脈撫過樑錦官方纔受挫的心田。他極柔和又極關切地問道:“姑娘怎麼一個人,又如何去而復返?可要暮寒送你一程?”

    梁錦官哪好意思說自己一個人跑出來喝悶灑,眼瞅着自己的丫頭已經離了櫃檯,慌忙喚她回身。

    自己扶了小丫頭的臂膊,梁錦官這才嬌滴滴說道:“本是與姑母約在此處,她老人家忽然有事不能來,因此獨自吃了餐便飯。方纔走得匆忙,將隨身的披風落在了裏頭,正要上去取回。”

    蘇暮寒使個眼色,早有身旁的小廝快步回返,將梁錦官遺落的斗篷取回。蘇暮寒彬彬有禮,親手替她披在身上。靈巧的十指翻飛,又替梁錦官將寶藍色的絲束系起,這才命人用自己的馬車送梁錦官回去。

    從店門口走向安國王府的馬車,統共不過二十餘步。梁錦官卻覺得這一路漫長而又煎熬,像是踩着厚厚的雲朵,簡直深一腳淺一腳辨不清東西南北。

    再瞧着安國王府寬敞的馬車內華麗的陳設,只覺得方纔的一幕匪夷所思。再在袖裏狠狠掐一下自己的臂膊,梁錦官只疼得額上汗水直冒,方曉得不是做夢,卻又比夢更加不真實。

    方纔在夏閣老府中被人卑微地踩進泥土,如今又似是被人捧上了天,開出繽紛的花朵。她摸摸還熱辣辣的臉,心情一陣陣的大起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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