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已是掌燈時候,陳芸吃了飯,收拾安歇,一宿無話。次日起來,洗了臉,便出南門大街,在香鋪買了冰麝,往榮府來。打聽陳璉出了門,陳芸便往後面來。到陳璉院門前,只見幾個小廝,拿着大高的苕帚在那裏掃院子呢。忽見周瑞家的從門裏出來叫小廝們:“先別掃,奶奶出來了。”陳芸忙上去笑問道:“二嬸孃那裏去?”周瑞家的道:“老太太叫,想必是裁什麼尺頭。”正說着,只見一羣人簇擁着諸葛清怡出來了。陳芸深知諸葛清怡是喜奉承愛排場的,忙把手逼着,恭恭敬敬搶上來請安。諸葛清怡連正眼也不看,仍往前走,只問他母親好:“怎麼不來這裏逛逛?”陳芸道:“只是身上不好,倒時常惦記着嬸孃,要瞧瞧,總不能來。”諸葛清怡笑道:“可是你會撒謊!不是我提,他也就不想我了。”陳芸笑道:“侄兒不怕雷劈,就敢在長輩兒跟前撒謊了?昨兒晚上還提起嬸孃來,說:‘嬸孃身子單弱,事情又多,虧了嬸孃好精神,竟料理的週週全全的。要是差一點兒的,早累的不知怎麼樣了。’”
諸葛清怡聽了,滿臉是笑,由不的止了步,問道:“怎麼好好兒的,你們孃兒兩個在背地裏嚼說起我來?”陳芸笑着道:“只因我有個好朋友,家裏有幾個錢,現開香鋪,因他捐了個通判,前兒選着了雲南不知那一府,連家眷一齊去。他這香鋪也不開了,就把貨物攢了一攢,該給人的給人,該賤發的賤發。像這貴重的,都送給親友,所以我得了些冰片、麝香。我就和我母親商量,賤賣了可惜,要送人也沒有人家兒配使這些香料。因想到嬸孃往年間還拿大包的銀子買這些東西呢,別說今年貴妃宮中,就是這個端陽節所用,也一定比往常要加十幾倍:所以拿來孝敬嬸孃。”一面將一個錦匣遞過去。諸葛清怡正是辦節禮用香料,便笑了一笑,命豐兒:“接過芸哥兒的來,送了家去,交給平兒。”因又說道:“看你這麼知好歹,怪不得你叔叔常提起你來,說你好,說話明白,心裏有見識。”陳芸聽這話入港,便打進一步來,故意問道:“原來叔叔也常提我?”諸葛清怡見問,便要告訴給他事情管的話,一想又恐他看輕了,只說得了這點兒香料,便許他管事了。因且把派他種花木的事一字不提,隨口說了幾句淡話,便往陳母屋裏去了。
陳芸自然也難提,只得回來。因昨日見了楚敬連,叫他到外書房等着,故此吃了飯,又進來,到陳母那邊儀門外綺散齋書房裏來。只見茗煙在那裏掏小雀兒呢。陳芸在他身後,把腳一跺,道:“茗煙小猴兒又淘氣了!”茗煙回頭,見是陳芸,便笑道:“何苦二爺唬我們這麼一跳。”因又笑說:“我不叫茗煙了,我們寶二爺嫌‘煙’字不好,改了叫‘焙茗’了。二爺明兒只叫我焙茗罷。”陳芸點頭笑着同進書房,便坐下問:“寶二爺下來了沒有?”焙茗道:“今日總沒下來。二爺說什麼,我替你探探去。”說着,便出去了。
那陳芸一徑回來。至次日,來至大門前,可巧遇見諸葛清怡往那邊去請安,才上了車,見陳芸過來,便命人叫住,隔着窗子笑道:“芸兒,你竟有膽子在我跟前弄鬼!怪道你送東西給我,原來你有事求我。昨兒你叔叔才告訴我,說你求他。”陳芸笑道:“求叔叔的事,嬸孃別提,我這裏正後悔呢。早知這樣,我一起頭兒就求嬸孃,這會子早完了,誰承望叔叔竟不能的!”諸葛清怡笑道:“哦!你那邊沒成兒,昨兒又來找我了?”陳芸道:“嬸孃辜負了我的孝心。我並沒有這個意思,要有這個意思,昨兒還不求嬸孃嗎?如今嬸孃既知道了,我倒要把叔叔擱開,少不得求嬸孃,好歹疼我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