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八百二十章 兵解正陽山
    畢竟是位正兒八經的儒家弟子,化用幾篇那些聖賢文豪的述劍詩,劉羨陽還是會幾手的。

    鬼修女子看也不看那穿雲劍陣,身形驀然散作七道虹光,虹光如箭矢散開,最終凝爲身形虛幻的八位持劍之人,通體由雪白光線交織而成,分別有一劍遞出,劍光變作一隻只神異白駒,它們在前奔途中,倏忽現身,倏忽消逝,行蹤不定,一起撲向一線峯劉羨陽。

    是那翩躚峯的一門壓箱底劍術,光陰似箭,白駒翩躚。

    練氣士的化形之術,一向不太入流,連旁門左道都不算,最下乘的,是那鳥雀走獸,或是仙家鸞鶴之流,若是能夠現出大如山嶽的蛟龍之相,或是某些兇悍異常的遠古異種,並且能夠擁有一兩種與之對應的本命神通,纔算上乘。翩躚峯這門幻化之術,就頗爲不俗,能夠讓得道之士,地仙之流,粗略模仿那種傳說中跳躍在光陰流水之中的靈物白駒,再攜一縷劍意用以殺敵。

    劉羨陽以劍氣凝出一把長劍,隨意揮劍數下,將數頭軌跡詭譎的白駒悉數斬碎空中,此外一頭亮如月光的白駒驀然身形下沉,躲過那道劍光,馬蹄一個輕踩地面,轉瞬之間就來到一線峯臺階後方,劉羨陽頭也不轉,就是向後一劍,沿着臺階往下狂奔的白駒崩碎如瓷,最終仍是有四頭光陰白駒撞在劉羨陽的金色劍陣之上,雪白光彩與金色日光一同炸碎。

    女子劍修早就在等這一刻,終於祭出了本命飛劍,整個滿月峯地界,天地靈氣被汲取一空,瞬間漆黑一片,如白晝轉瞬間就墜入黑夜,夜幕沉沉。

    一線峯那邊,陣法地衣由淺綠色,轉爲幽綠色澤,

    滿月峯上空,浮現出一輪皎皎圓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沉歸碧海。

    恰好人間墜月之處,便是劉羨陽所站之地。

    劉羨陽依舊沒有挪步,只是有些神色古怪。

    這一場問劍,差不多可以了,再拖延下去,沒啥意思。

    明月依舊墜海,並無任何凝滯,但是一瞬間,猶有後手劍術的那個女子鬼修,便心神失守,如墜雲霧中,許多或白描或彩繪的人生畫卷,一一走馬觀花。

    這種毫無道理可言的異樣,除了問劍雙方,哪怕是神誥宗祁真這樣的仙人境道門天君,一直在以掌觀山河的神通觀戰,沒有錯過任何細微細節,依舊無所察覺。

    而這位幕後供奉,此刻其實可算半個玉璞境的元嬰鬼物,她竟然自身也並不清楚,正在遊歷自身的一幅幅人生畫卷。

    這就是劉羨陽那把本命飛劍的可怕之處。

    夢中出劍,隨意殺人。

    任何一個人,都逃不過酣睡,每個人的睡眠,都是一條長河。

    而劉羨陽每次入睡,就是一場溯流而上的遠遊,關鍵是他看過任何人一眼,此後就可以隨意去往那個人的那條人生長河。

    所以誰一旦與劉羨陽作同境之爭,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境地。

    寧姚,斐然,綬臣,陳平安,可能只有這些劍心極其堅韌的劍修,纔可以在同境之時,有那還手之力,各憑神通,稍有勝算。

    因爲劉羨陽夢中問劍的唯一的“瑕疵”,就是劉羨陽入夢與人相見,是劉羨陽的一場順流而下,卻是他人的光陰逆流,也就是說,寧姚、斐然這些劍修,或天資堪稱無敵,或劍心極爲穩固,甚至是兩者兼備,故而極有可能在第一個瞬間,就意識到不對勁,如人在夢中恍恍惚惚,卻依稀自知寤寐而夢,如果能夠在那一刻,被夢中問劍之人,劍心異常清澈通明,憑此仗劍破開一場夢境,就可以避開劉羨陽越往後越凌厲的出劍。

    這就是劉羨陽願意一直拖着不來正陽山問劍的原因,只要不曾躋身玉璞境,老子就不算無敵。

    不然陳平安那小子真能苦口婆心攔住他?從來只有劉羨陽教陳平安做事的道理。

    一線峯臺階上的劉羨陽,沒有一劍劈砍,去擋下那輪明月墜海,第一次挪步退讓,施展縮地山河,去了半山腰,明月滾落在地,沿着臺階往上一路碾壓,追隨劉羨陽的身形,劉羨陽只得不再藏掖境界,驀然現出一尊身高百丈的法相,擡了擡袖子,以玉璞境修士的袖裏乾坤,將那輪“登山”明月收入袖中,大袖鼓盪,絹布撕扯迸裂聲響不絕於耳,明月如滾球,四處亂撞,劉羨陽伸出手指,抵住袖子,袖中那輪明月,漸漸安穩下來,最終因爲失去了女子鬼物的心神駕馭,好似無源之水,在袖中砰然而碎,在小天地中,散作無數雪白月色,月光微微滲出袖子,好個山上仙師的壺中日月長。

    至於另外那個“劉羨陽”,就陪着那個女子鬼物,走在一條光陰長河當中,兩人一同順流而下,一一看遍她的人生往事。

    一位滿月峯女子劍修,她那五六百年的修道生涯,看似光陰漫長,實則只在各自心神的剎那間,而且如果不是劉羨陽心有所動,改了主意,以她遲遲沒有察覺到夢境的處境,劉羨陽在夢中隨便遞出一劍,她就會最少被一劍消磨掉百年道行,並且還會被斬碎極多魂魄,況且以她本就腐朽不堪、好像只是苦苦支撐的魂魄,又能經得起劉羨陽的夢中幾劍?

    劉羨陽嘆了口氣,停下腳步,輕輕喊出她的名字,一條光陰長河隨之停滯,那個悠遊回顧整個人生的女子鬼物,猛然“驚醒”,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不是一位剛剛躋龍門境的女修,身邊也沒有那個剛剛還在一併憧憬未來的師妹,更不在什麼滿月峯。她想要運轉本命飛劍,卻發現那把與主人相依爲命的“涸澤”,依舊在本命竅穴當中,可是她心神微動,不管如何牽引,卻好似被一座山嶽死死堵住了氣府大門,飛劍如何都不得出門殺敵。

    劉羨陽看了眼“天外”,笑道:“還剩下點時間,帶你見一見真正的山巔風景好了。”

    之所以破例,是因爲這個女子鬼物,可能是正陽山某個將來的“柳玉”。

    下一刻,她只覺得四周景象變化,然後心絃緊繃,窒息得喘不過氣來。

    只是一瞬間,一位好歹劍心依舊是元嬰境的鬼物,竟然當場道心崩潰。

    在那一望無垠的無窮大戰場上,無數金身神靈高高在天,不計其數的妖族在地,天地間廝殺不斷,屍骸遍地,如山脈綿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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