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思從其中一碗舀起一勺湯，無聲地喝下去。
雷小軍看到那個小丫環一直站着，就對她說:“你不坐下來喫？”
“不喫，髒死了。”小丫環嘴巴一撅，嫌棄地扭過頭。
“吐！”店老闆又一口濃痰吐到地上。
雷小軍被懟得一臉尷尬，“那這兩碗……”
然後他就看着柳思思把眼前兩大碗扁肉喫得乾乾淨淨，連湯都不剩，但不得不說她喫得很優雅，一點聲音也沒有，不像他和餘象鬥一樣喫得唏哩呼嚕震天響。
喫完後，柳思思用絲巾輕輕擦拭了一下嘴，“阿斗，昨日我聽說你家中失火，就讓瓶兒去你家探望，沒料想你沒在家……”
“我昨天就搬到小軍那去了，我的房間被燒，我爹總算找不到理由把我關在家裏了。”餘象鬥還是很得意。
柳思思輕嘆一口氣，“所幸這場火沒有人傷着。你家中現在忙作一團，你倒好，光顧着自己出來玩。”
“我這不是怕……怕在家裏反倒給他們添亂嘛！”餘象鬥撓撓頭。
雷小軍發現餘象鬥在柳思思面前十分的老實，要是換別人這麼說他，他早就不屑地頂回去了。
“還有，”柳思思又說，“你科考又落榜了？”
“哈哈哈哈，”餘象鬥乾笑幾聲，理直氣壯地承認了，“對啊。”
“還好意思笑，別老讓你爹孃失望。”柳思思嗔怪道。
“他們纔不管，他們要我去參加科考不過是找個理由把我關在家裏。”餘象鬥嘟囔道。
“歪理還是那麼多。”柳思思站起身來，身後的丫環忙把她後面的裙襬弄整齊。
柳思思接着說:“阿斗，你今日家中事情頗多，做姐姐的還是要安慰一下你。正好這位雷公子也是初來乍到，過幾日來我家喫個飯吧，算是接風洗塵，我給你們做好喫的。”
“真的？”餘象鬥喜形於色，“這榜落得值啊！”
“沒出息，你要中舉了，姐姐管你一個月的飯。”
餘象鬥悻悻笑道:“那……那……多麻煩你。”
“雷公子，你看着樣可好？”柳思思不忘問雷小軍的意見。
雷小軍發現柳思思跟人說話時總會目視對方的眼睛，讓人感覺自己說的話很重要。
“沒問題，”雷小軍沒理由拒絕，爽快的答應了。
“我這位弟弟別的都好，就是話多，得虧雷公子受得了。”四人邊說邊往外走。
“小軍可是我知己！”餘象鬥一把攬過雷小軍，“小軍我跟你說，我姐，那可是一個奇女子，她的傳奇故事三天三夜都講不完……”
“阿斗，不過是陳年舊事，不說也罷。”柳思思說。
“噢。”
“天也快亮了，我和瓶兒先回去了，你們慢慢逛。”
天已經矇矇亮了，四人在街口分別。
餘象鬥帶着雷小軍邊走邊說，建陽城不大，他們一個時辰已經逛完了大
半個建陽。
建陽處於一片河谷的低窪平地上，伴水而建，三面環水。東面是崇陽溪，西面和南面是麻陽溪。雷府就在城東，他在玲瓏樓看到的河道就是崇陽溪。北面朝山，整個建陽城看上去像一個方形的袋子，朝山的那一面是袋子的開口。
“去哪？”雷小軍問。
“天下書籍備於建陽，當然是去建陽大書市！”餘象斗大步朝城東南邁去。
城東南是麻陽溪和崇陽溪的交匯處，水陸交通都極爲便利，是外面的人進建陽的必經之路。正因爲如此，這裏漸漸就形成了全國最大的書籍集散地。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一個利字把全國的書商都聚集到建陽大書市。書市大概佔據了建陽城的整個東南角，足足有三百多畝地。這裏人頭攢動，車馬交織，不遠處的河中來往船隻更是絡繹不絕。
這裏完全超出了雷小軍對買賣書籍的理解。在他的腦子裏，書應該擺放在一排排書架上，買書的人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心儀的書，或站着，或坐在臺階上看上一會。然後合上書，走向收銀臺買下這本書。
而在這個書市裏，書像碼頭的集裝箱一樣層層碼垛，堆得跟山一樣，像是沙包一樣被人扔來傳去。買賣書籍的人也並非飽讀詩書溫文儒雅的讀書人。一個個都是肥頭大耳，大聲吆喝，呼來喚去，十足的商人模樣。
雷小軍穿梭在人羣裏，看到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露着充滿原始慾望的笑容。雷小軍一直覺得人類對金錢的慾望猶如肉慾食慾一樣，是人類最原始最本能的慾望。他喜歡這裏的氛圍，雖然俗，卻充滿煙火氣息。
“鐺！”的一聲鑼響把雷小軍拉回現實。他左邊的書棚裏，一個矮胖的人站在桌上，拿着一面鑼，扯着嗓子喊:“三國演義繡像本，限量一百套，現在開售！”他把售字拉的老長，話音剛落，又是一聲鑼響。
聚在這個書棚的人羣沸騰了，舉着銀票圍攏過去，“給我來五套！”“十套！”“別擠啊，先來先得！”
餘象鬥雖然不是來買書的，但也被這股熱情帶動，墊着腳往裏瞅:“劉家的繡像本在建陽是一絕，畫功精湛，線條細膩，精美程度不遜於金陵書坊出品的書。我家裏都收藏了好幾套。”
雷小軍也擡起腳往裏看了幾眼，發現什麼也看不見，扭過頭看看旁邊，一個金光閃閃的人正從身邊走過。那人渾身上下都是純金首飾，鑲金邊的帽子，大金鍊子，黑紅色袍子上用金線繡着花紋，十個手指更是帶了十二個金戒指。
這人後面跟着幾個黑衣勁裝漢子，應該是保鏢，保鏢後面跟着一長串的書坊主。“錢老闆，您看看我這部平妖傳，新編，內容最全，市面上再也找不到了。”“看看我的兩部……”
餘象鬥在旁邊冷哼一聲，盯着金光閃閃說:“錢大金，福州新晉的大書商，也不知道在哪裏發了一筆橫財，做起了書商生意。其實就是一外行，什麼也不懂。跟着他後面的都是一些沒名號的小書坊主。”
雷小軍剛要開口，餘象鬥手一擡，“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在建陽書坊兩百家書坊，最大的就是餘家，劉家，和熊家三家。這三家比其他剩下所有書坊加起來銷量還要大。”
雷小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看前面！”餘象鬥指着一連排的藍灰色書棚，得意的說:“那是我們餘家二十間書坊，氣派吧。不過前天一把火把兩間最大的書坊給燒了，要不然那場面，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