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夜很黑, 晚間也並沒有微風, 董氏跟王生在房中私語,她並沒有注意到外面的動靜, 直到貼身丫鬟說老爺要過來。

    她跟王生的事情不是一天兩天, 兩人也要有默契, 或者說是董氏很明白她對王生的情不足以抵抗清貧的生活。

    但, 她不可能對王生那樣說,天下間又有幾個女人會承認自己愛慕金錢呢?

    以各種不得已的理由, 她一邊享受着王生的愛和那年輕的身體, 一邊安然伺候着肚皮臃腫的鄭老爺。

    她當然害怕紙包不住火, 但她更加無法忍受那冰冷的後院。

    或許, 她本身就不是一個好女人吧,哪怕有了兒女,卻還是貪戀歡愉。

    董氏在之後也曾回想過, 那時候她跟王生說了什麼呢?

    王生又是怎麼想的呢?

    被班主虐待都不敢還擊的王生,是怎麼突然有了膽色, 拔出了那把被她當做裝飾用的利劍刺殺了鄭老爺呢?

    那一刻, 那個只會私下裏跟她幽會的男人在她的眼中有了不一樣的魅力。

    被迷惑, 也被嚇傻的董氏那一刻跟變了個人似的,逼着丫鬟拿劍去割鄭老爺的脖子,否則就要殺了她。

    性命攸關之下,膽小的丫鬟哆嗦着手拿起了劍……

    王生去移屍了,把屍體掛在酒樓是董氏的主意, 如果在後院,大人們判案定然會注意到這裏,但若是在外面,恐怕就要想一想外面的仇人了。

    這件事其實並不怎麼嚴密,然而在當時看來卻是十分不錯的轉移視線的方法。

    後來,大家果然都在想是不是外面的人下手。

    董氏沒有對丫鬟動手,兩人算是互有把柄,也算是一種平衡了。

    只是好景不長,陳儈還是有了懷疑,丫鬟傳來的消息讓董氏十分不安,她找了王生來商量,卻不想被撞破了奸、情。

    看着丫鬟低下的頭,董氏明白自己中了算計,在她以爲一切都完了的時候,沒想到會出現轉機。

    汪氏竟然放過了她,無論她是出於什麼原因,董氏那一刻都是感激她的。

    後來……

    “乾孃,我們又來看你了。”

    已經是掌櫃的九匯看着成熟了許多,這幾年,他很得上面信用,娶親的時候娶了汪氏身邊的丫鬟,進門一年就生了兒子,如今膝下也有幾個皮小子活蹦亂跳了。

    “奶奶,奶奶……”

    幾個小子對莊子上的奶奶都不陌生,每個月總要過來幾次,奶奶又是個好的,總愛給他們好喫的,也不會打罵,誰能不喜歡?

    “好好好……”董氏的喉嚨裏發出模糊的聲音,歡喜地看着這些承歡膝下的孫子。

    偶爾,她也會想到自己的一雙血脈,他們的消息六順偶爾會說給她聽,女兒嫁的人家並非大富大貴,卻也是個懂禮的。

    自從鄭鑫恢復名字,重新聯繫起這些姻親,女兒的生活更好了幾分。

    至於兒子,董氏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自己親生的呢?

    現在回想,他似乎知道了,但,至今不肯相認是不是也是一種態度呢?

    只恨那時候的自己昏了頭,什麼都沒想明白,爲了富貴生活就一頭衝上去,還想鬧,卻被汪氏的手段打壓了下來。

    汪氏當年的心軟讓她對這個女人少了畏懼,卻忘了憑藉妖嬈劍舞勾得鄭老爺的她是怎麼崴了腳再也跳不了舞的。

    雷霆般的手段讓董氏生了怨恨,只是……

    “乾孃,今兒是個好日子,鄭老爺的長孫出生了吶!”

    九匯是個聰明人,當年的事沒頭沒尾卻不妨礙他的猜測,只是,有些事情到底是說不得的。

    一方面,他固然覺得鄭老爺狠心,連親生的姨娘都不認,另一方面,他又覺得這也是正常,這位乾孃的名聲真是……好在人都老了也沒那麼多惦記的,否則,他就算是個乞兒也覺得這樣的乾孃讓人臉上無光。

    不過,若不是這樣,又怎麼輪得到自己認了這個乾孃呢?

    九匯那一時知足一時不滿的心思並沒有讓人知道過,他就是有時間自己糾結一下,其他的都是想着怎麼過得更好,別的不說,若不是這層關係,哪個記得提拔他啊。

    “這都多少年了,鄭老爺也是不着急,幸好,如今總算是有了長孫了。”

    比起那些內管事,九匯這等做掌櫃的也可叫做外管事,他們跟宅子裏的關係更遠了一些,也就更重視主家的動作,生怕一個不小心丟了管事的肥差。

    而子嗣問題顯然是個大問題。

    “我尋思着幺兒也不大,這兩年好好教教,說不定還能跟着孫少爺混個小廝噹噹,以後也能更得主家信任,做個管事什麼的,娘你看行不行?”

    這世上的道理再清楚不過,有了主家的信任哪怕不能幹吶

    ,說你是個管事,其他人也只能聽你的。

    那這信任是哪裏來的呢?自然是跟主家關係好培養出來的,做主子身邊的下人顯然是個好出路。

    董氏聽得連連點頭,這些年,她也是明白了,自己身上揹着罪,是怎麼也進不去那宅子裏了,能夠時常得些消息也是好的。

    或許是人老了吧,這會兒纔有了慈母心。

    鄭家宅子裏的事情有九匯時常來說,董氏就這樣聽着,對那個一出生連面都沒見就被抱走的兒子也多了更清晰的印象。

    但最清晰的還是孫少爺,這個鄭家好不容易降生的長孫漸漸長大,九匯的幺兒果然去當了小廝。

    如果說一開始董氏還不明白爲什麼九匯有那樣的好運氣,那麼後來這許多年,她也算是明白了,這是一種對她的照顧。

    每每想到這裏她都是莫名的心酸,她的兒子被那個女人教養得很好吶!

    有時候她也會想,若是孩子一直在自己身邊會怎樣?

    她一個戲子出身,自身又不檢點的親孃纔是那個孩子最大的拖累吧。

    這個認知讓她心酸不已。

    “好好的人,怎麼說去就去了呢?”九匯再過來,又有了新消息。

    汪老爺,汪氏的弟弟去世了。

    董氏年齡大了,有些事想不起來,露出疑問的表情,那是誰啊?

    想了想,似乎纔想起以前聽說過的汪氏有個親弟弟,就是被鄭有財給賣了的那個,被找回來了嗎?

    鄭有財啊,每次想到這位老爺,董氏的心情都很複雜,若不是他花了錢,也許她還能和王生在戲班裏偷偷摸摸地好,不定哪天淪落到塵埃裏。

    鄭有財給了她一個正經的妾室身份,給了她生孩子的權力,讓她不用過得風吹雨打。

    她應該是感激的,但她卻連同王生殺了他,雖然那並不是她想的。

    不過,那人也並不是什麼好人,僅僅汪氏那裏,霸佔汪家財產,還把人家唯一的兒子給賣了,這種喪良心的缺德事,或許死了也是報應。

    “這汪老爺也真是的,不娶妻,要不是還有個兒子,連送終的人都沒有,這些富貴人啊還真是讓人看不明白……”九匯絮絮叨叨地說着,他這幾年又發福了,也更顯老,這老人的嘮叨勁兒可是都有了。

    他自己倒是不覺得,有個什麼事兒,他就愛跟乾孃說兩句,乾孃啞了,永遠不會往外說,多讓人安心。

    曾經一度,他還想過這裏頭到底是有什麼事兒,後來媳婦娶了,孩子生了,也懶得想那麼多。

    日子麼,不就是糊塗過。

    今年的冬天很不好過,太冷了,九匯一家還是照常到莊子上過了,陪着董氏,其實董氏是可以被他們接走的,鄭家早就不太管了,董氏自己卻不願意走。

    莊子上的生活並沒有外人想象的那麼清苦,住慣了反而覺得清淨,免了那些紛紛擾擾,其實也挺好的。

    唯一不好的或許就是冬天太冷了,火炕又太燥了。

    不知道是哪裏不對,董氏在第一場大雪之後病倒了。

    “大夫怎麼說的?”九匯操心地問,他胖了,走路快了就喘。

    九匯的媳婦微微搖頭,婆婆這樣大的年齡,一旦病倒,輕易就好不了。

    “派人去宅子裏說了嗎?”九匯又問。

    媳婦皺皺眉:“有這個必要嗎?老夫人可是……”

    媳婦是伺候汪氏的丫鬟,董氏被灌藥的事情她只是略有耳聞,不清楚實際,卻明白老夫人是討厭這個婆子的,就是不知道爲什麼又肯給九匯這個面子,把身邊丫鬟嫁給他。

    “別廢話那麼多,讓你派人你就去!”九匯有點兒不耐煩,急了,一頭的汗,擦都顧不上。

    媳婦不懂,沒多說,派人去報信了,結果,管家竟然來了,還幫着料理了喪事,她以爲這就是莫大榮耀了,還感慨主家心好,卻不知道葬禮那天,九匯遠遠地看到了鄭老爺的身影出現。

    “到底是母子啊……”九匯這樣感慨着,誰都沒說。

    有時候他也琢磨這裏面的事,如果是礙於老夫人不能相認,老夫人也去了,他們怎麼還是那般呢?

    “……去的時候是笑着的……”六順的兒子,如今鄭家的管家回去這樣回報。

    書桌後頭的鄭鑫點了點頭,一句話沒說,他並不知道這個他以爲已經看透的女人藏了一個祕密帶進了棺材。

    ――鄭鑫並不是鄭有財的兒子,而是她跟王生的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又回來了,旅遊快樂,就是好累!

    生日也沒過,還在飛機上吶……頭一次啊!也挺特別的。

    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祕密吧!關係真亂!

    晚安,麼麼噠,想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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