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有了楊七娘送的兩個人證在手,就算是權仲白出面,怕都能收服王閣老。蕙娘還不是手到擒來?王閣老見了證人,汗就開始下來了,蕙娘卻未給他楊、桂兩家的待遇,不肯把全部真相告知,而是淡淡地道,“祖父留下的偌大家業,三分傳給我,三分傳給喬哥,還有三分,實在是傳承到了世伯手上。”

    她頓住話頭,不說話了,半晌,方纔看了王閣老一眼。

    雖是慣常拿捏人的手腕,但王閣老到底還是被拿捏住了,他望了桌上口供鮮紅的手印一眼,發自內心地嘆了口氣,方纔誠懇地道,“是我秉性駑鈍,沒能將老爺子傳承下來的基業發揚光大……”

    “沒能發揚光大也不要緊。”蕙娘笑了,“只不要屢屢自作主張便是了,世伯不要以爲,我是因爲文孃的關係遷怒於你,實在是這些年來,我冷眼旁觀。這舊黨在你的帶領下,越發有式微跡象,這等時候,正該韜光養晦,在下一代讀書人裏多做功夫,以爲將來記。如何世伯反而行險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此事我若不知道也還罷了,偏偏我又知道了,若不管,也不忍心看得舊黨就此煙消雲散。”

    這就是給控制王閣老找個理由了——須知道,對方也是閣老,你要威脅他總要給個動機,不能上來就簡單粗暴地把證據拍出去,大吼一聲‘今後敢不聽命?’,雖然大致上就是這麼個過程不假,但是面子上終究還是要做得文雅一些的。

    王閣老面上露出一絲苦笑,也是純屬意思意思地爲自己辯白幾句,“您也是不知內情……”

    雖然蕙娘比他還小一輩,但王閣老已經用上了尊稱。“二皇子自從受傷以後,心性大變,已非皇嗣佳選。對待王公大臣猶如私產,呼來喝去很不客氣,私下更是有意——”

    “這都不必說了。”蕙娘打斷了王閣老的話,低頭整理口供,她淡淡地道,“舊黨,是祖父在世上留下的無形遺產,雖說我是一介女流之輩,不好參政,但先人遺澤,亦不忍見其所託非人。若是王閣老覺得自己已不配做這個舊黨領袖,在這放下一句話,我自然能推波助瀾,將他人推上這個位置。”

    王閣老額頭上的汗一下就沁了一層——這正是他最恐懼的事,一個政治家,害怕的不是失去尊嚴,甚至不是失去親人,最害怕的,就是失去他的權力。

    蕙娘瞅了他一眼,又悠悠地道,“若是還想再試試看,日後可要小心些,別再這樣輕率行事了。”

    王閣老這時哪還不知表態?“日後必定以六皇子爲馬首——”

    “哎——”蕙娘搖了搖頭,“這個態度,現在還不用露出來,該你表態的時候,你自然知道如何行事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王閣老額上的汗珠子,沁得更快了:六皇子頭頂現在還有三位兄長,什麼時候是該表態的時候?這話聽了讓人心裏都發寒,但不論如何,他現在是再不敢細問的了,只能馴順地道,“但憑十三姑娘吩咐。”

    “以後,朝廷如有大事需要表態,我自然會給你送信的。”蕙娘也懶得和王閣老多加廢話了,她輕描淡寫地完結了這個話題,忽然又想起來。“是了,聽說我妹夫下月又要成親了,此事怎麼不和我說?我沒收到帖子呀。”

    從前文娘還在王家的時候,蕙娘怎麼也要給王閣老三分面子,哪裏會和現在這樣不客氣。王閣老輕嘆一聲,面色如常地道,“是說了永寧伯林家的姑娘,因是第二次續絃了,也不打算大操大辦,帖子許是還沒送到吧。我回去細問一番,再親自給您送來。”

    蕙娘笑道,“這卻又不必了,哪敢勞閣老大駕,當日我也未必有空過去的,但禮卻一定會到。閣老放心吧,我們兩家,一向是通家之好,怎麼說也是親戚,日後斷不會因此生分的。”

    王閣老自然受寵若驚,連連遜謝,氣氛至此,終於沒那麼尷尬了。這也正是蕙孃的用意:怎麼說都是閣老,恩威並施麼,立威之後,也要幫他做做面子。象徵性地讓一小步。

    將王閣老送出門後,一直伺候在一旁的綠松也是嘆了口氣,“纔剛過了一年多,這就又要娶新人了……姑爺那貼藥,也不知十四姑爺——王公子生受得起不。若是真有按時服用,林小姐過了門,豈不是要守活寡?”

    “畢竟也是閣老家的公子。現在林家唯一出息的三公子,都遠在廣州多少年了,絲毫也沒有照拂家裏人的意思。”蕙娘譏誚

    道,“能和閣老攀親,自然樂意。至於一個庶女的死活,又有誰在乎?你瞧文娘,被王辰作踐成什麼樣子了,咱們兩家現在不還是兒女親家麼,有了什麼事,我還要幫襯他呢。”

    綠松也只能搖頭輕嘆了,見蕙娘神色冷峻,便問道,“現在王家也算是服氣了,下一個要對付的是哪一家哇?”

    蕙娘倒是被她問得一怔,因道,“沒有哪一家啦,短期內也沒什麼事兒了。就等爹回來了,和爹說說會里的事就行了。”

    綠松握着嘴笑了,“我看您一臉官司,還以爲這王家不過是個開胃小菜,背後還有硬菜等着您喫呢——”

    蕙娘也被她逗笑了,“什麼事兒都是一陣一陣的,你以爲這國家大事是社戲麼,兩三個月一出,兩三個月一出?這都鬧騰了多久,也該清靜幾個月啦。”

    的確,在波瀾壯闊的承平十五年以後,承平十六年的春夏看來都將比較平靜了。邊境人馬在陸陸續續地班師回朝,東南海域,英國人也正和大秦和談,雙方就呂宋的歸屬權問題爭執不下,大秦是要定了呂宋全島羣,英國人卻想着要將離島納爲己有,只把呂宋本島分給秦軍。這談判的事就不該是武將去了,朝廷另行排遣了吳閣老出使呂宋商談此事,也是體現了看重的程度。

    至於後宮,暫時也還算是風平浪靜,楊寧妃總攬六宮事務,辦理得也是井井有條,幾次因事進宮行禮,蕙娘都沒從她臉上看出什麼端倪。

    當然了,這種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成的,蕙娘雖有微微心急,但亦不去催促楊七娘。她的目光,更多地還是放在朝廷上——爲了是否重開海禁的問題,新舊兩黨各執一詞互相攻訐,已經吵了幾個月了。全朝廷的眼光也基本都集中在這上頭,不過,最重要的皇帝,到現在都還是寂然無聲,似乎沒有表現出任何傾向。

    “沒有傾向,其實也是一種傾向了。”歪哥和母親談到此事時,便果斷道,“沒有傾向,不表態,除非舊黨格外堅持,一定要死磕到底,否則到最後只能是不了了之維持原狀。我不知皇上爲何保持沉默,但他存在傾向,是毋庸置疑的事。”

    乖哥對這種事,歷來是完全不感興趣的,自顧自地抱着個球和喬哥在外頭踢,蕙娘、權仲白和歪哥三人坐在一處搖扇賞月,兩人看着歪哥大發議論,均覺有趣。權仲白道,“那你道,舊黨諸公能分析出皇上的態度嗎?”

    “連我都能品出來,他們如何品不出來呢?”歪哥眨巴着眼睛,“持續上書表明態度,不也是對皇上的施壓嗎?這事要辦不下來,大臣們接二連三地撂挑子,皇上也很喫不消的。”

    連這一層都參透了,蕙娘不免點頭一笑,歪哥又道,“我就是不明白,爲什麼他們現在發作這個話題。都說秋後算賬,如是能忍耐到秋後,今年的稅銀解出來了,兩廂一比,豈不是一目瞭然?這幾年一直都在打仗,國庫餘銀肯定特別好看。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啊!拿這事說話,新黨肯定大感棘手。”

    “你今年才十歲啊,兒子。”權仲白不免嘆息了起來,歪哥扮了個鬼臉,笑道,“這種事和下棋似的,用些心就鑽研出來了,我覺得沒什麼難的。”

    就是去年,歪哥還是懵懵懂懂的,在權仲白失蹤以後,蕙娘含含糊糊地和他說了幾句話,幾乎一夜之間,這孩子就成長得多了,從廣州回來以後,蕙娘有時都覺得有點看不懂他。兒子懂事了,她當然開心,可如今變得如此精明深沉,當孃的心裏免不得也有幾分傷感。她嘆了口氣,到底還是點撥道,“戶部尚書是新黨的人,造冊的是他,懂行的也是他。貿然把手伸到戶部,是要遭人忌諱的。這官場上的講究,你就不懂了,各部管的都是各部的事兒,憑你怎麼互相攻訐,這一層不能亂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等到秋後?就是爲了帳面好看,只怕今年戶部也要把稅銀都給收齊了的……”

    歪哥這才恍然大悟,因點頭自言自語地道,“原來如此,各部之間,還有這樣的講究……”

    權仲白看了他幾眼,轉頭對蕙娘耳語道,“你說爹回來以後,見到歪哥如此,是否會欣喜若狂?”

    蕙娘也不禁一笑,“他不是馬上就要到了?等他回來,你自己問他吧。”

    的確,良國公在盛夏過去之前,到底還是到了京城,交割完差事以後,少不得同一家人開開會,瞭解一下京城局勢的進展。蕙娘藉機和他在密室商議了一番,幾日後,一封密信,便經由鸞臺會,被送往了東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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