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蕙娘壓根就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只覺得天旋地轉間,自己已被撲倒在地,只是預料中的劇痛卻未到來,身邊呼喝連聲,顯然是護衛們在追趕刺客。她暈眩中伸手去摸背後——這一活動,她有點清醒了,她不是受了傷一時沒覺得痛……這渾身活動自如的,她——她是根本沒受傷吧。

    她試着要坐起身時,權仲白卻在她耳邊道,“別動——”

    他語調肅然,蕙娘眨了眨眼,知覺漸漸全數回籠,她忽然發現自己正被人壓在身下——從權仲白的聲音來看,他乃是蹲在自己身側,壓着她的人也不是他了。

    腦袋活泛回來了,稍微一想,便也知道多半是某個侍衛盡忠職守,趴在自己身上,爲她擋了這一刀,現在估計是受了重傷了,以自己爲肉墊就這麼躺着。也不好隨便搬動。

    蕙娘也不顧尷尬,頓時不敢亂動了,她現在這個姿勢比較尷尬,只能趴在地上瞪着青石板——畢竟剛纔還是結結實實地跌倒了,現在回過神來,漸漸覺得關節處有些疼痛,不過那也都是小傷而已了。蕙娘揚聲問道,“你沒事吧?他沒事吧?”

    權仲白卻未立刻回答,過了一會,一開口驢脣不對馬嘴地,反而問道,“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壓在蕙娘身上那人喘息了幾聲,竟然哼哼地笑了起來,他一開口,蕙娘頓時僵住了。

    這聲音,即使只是笑聲,她也認得出來。

    “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要這麼做。”權季青低聲道,“告訴我……你……恨不恨我……”

    話說到最後,已是一片咳喘,蕙娘感到自己背側一片濡溼,心中不禁一凜:看來,權季青受傷的確不淺。

    “季青……”權仲白的語氣也有幾分複雜,“你又何苦如此。”

    “我待你是不大好……”權季青的笑聲到最後又變成了咳嗽。蕙娘忽然覺得身上一輕,權季青已從她身上栽倒,蕙娘忙打了個滾,站起身來看時,果然見他胸口扎着一把匕首,說話間還在不斷涌出鮮血,就是嘴邊都有血跡,顯然傷勢極重,有很大可能,是活不成了。

    見到蕙娘轉身,他極爲複雜地望了蕙娘一眼,便不再搭理她,雙眼緊鎖着權仲白,費力地問,“你——你原諒我嗎?”

    權仲白心痛地注視着弟弟,他嘆了口氣,正要說話時,遠處忽然有人叫道,“公子小心!”

    蕙娘這次醒起,兩人還在險地,她四處一望,果然見到兩個刺客又拔刀撲了上來。只好一拉權仲白,雙雙退入殿中暫避。那些香客何曾見過如此情景,自然鬼哭狼嚎起來,越發給場面添了亂。好在蕙娘和權仲白都有一身的武藝,一旁楊七娘又有眼色,老早縮到桌下,不做衆人的累贅。和那兩名刺客周旋了一番,侍衛們便趕到解圍,擾亂了好一番,場面方纔安寧了下來。

    此時衆人再尋權季青時,卻是遍尋不見,連一絲線索也無,若非有蕙娘身上的血跡爲證,剛纔發生的事,幾乎也就像是一場幻夢了。

    乍逢刺客,的確十分掃興,權仲白一路都是悶悶不樂,蕙娘也對權季青的下落極度好奇,又欣慰於他似乎也發生轉變,不再一心和兄長爲敵。見權仲白如此,便設詞安慰道,“也許他是被他的同夥救走了呢?人不見了,總比你給他收屍要強。若是他解開心結,你們終究能夠再見的。”

    她對權季青雖然依舊毫無好感,但卻也感念他爲救權仲白或是自己挺身而出——至於他究竟是要救誰,這個疑問,似乎除了他自己以外,便再無人能夠解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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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鬧出刺殺之事,衆人少不得又要一通忙活,又是拷問、又是盤查的,倒也輕易地從鸞臺會花名冊中尋到了這幫人的名字。原來乃是鸞臺會在中原地區的餘孽。

    因中原地區的確欠缺梳理,此事發生,也不令蕙娘意外,不過日後她出入更要小心,權仲白身邊也要多派侍衛而已,別的事依然和從前一樣,她並未因此而性情大變——和第一次險死還生相比,如今的她,究竟是多了無數閱歷了。

    一眨眼,便到了嗣皇帝的登基大典,蕙娘和楊七娘竟也有份參與,雖然是以誥命身份,敬陪末座,但已算是難得的特殊待遇。

    嗣皇帝出面之前,各部官員都在整隊預備入宮,兩個女眷因身份特殊,便站在一邊等候,均手持團扇遮住面部,以此維持男女大防。楊七娘傾身問道,“那幫餘孽,可清理乾淨了?”

    蕙娘漫不經意地點了點頭,“已是把京城這一帶,又梳理了一遍。倒是又找到了幾個乘虛而入想要有所作爲的小毛賊。”

    楊七娘輕嘆了一聲,亦道,“你除掉的畢竟是那樣大的一個組織,漏網之魚如何沒有幾條的?這樣的事,以後恐怕不會絕跡,還是要再小心些爲好的。”

    “我也這樣說。”蕙娘和楊七娘交頭接耳,“我就是奇怪,當日是誰救走季青,到現在都沒有露出一點形跡……”

    兩人正說話時,忽然聽得贊禮官一聲咳嗽,便都不在多說,而是乖乖地走到勳爵隊伍中間,按丈夫的品級佔了個位置。權仲白因只是世子沒有職官,再加上對此也沒興趣,反而沒有參與,蕙娘和楊七娘並肩站在一處,倒也正好做伴。

    一行人魚貫穿過午門,在太和殿跟前駐足站好,只聽得一聲贊禮,便俱都跪了下來。

    禮樂齊鳴中,一位瘦弱的小男孩,身穿黃袍,牽着養娘的手,徐徐自太和殿旁行出,緩緩行上了那雕龍畫鳳的龍階,進入了太和殿中。

    蕙娘不知從哪來的興致,竟未和其餘衆人一樣保持恭敬,而是微微擡頭,目送着他的背影,融入了太和殿中那一片碩大的黃色裏。

    伴着身邊山呼海嘯一樣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她心頭忽然升起明悟:這黃袍雖然顯赫,但黃袍中人的生死,卻操諸她手,大秦的將來,終究是有一部分落在了她的手心。她的一舉一動,都將對歷史造成深遠的影響。

    忽然間,她感受到了那天楊七娘所感受到的恐懼。走到這一步,可說是絕非有意,即使只是倒退十年,她都沒有想到今時今日,她能站在這權力的最高峯附近,甚至有一隻腳可以說是踏到了峯頂。帝國的未來,終將由她等寥寥數人決定。

    可即使是她們,也不能前知,未來如何,又有誰能說得準?她真能帶着大秦走向又一箇中興盛世,在泰西列強的虎視眈眈中,悍然維護大秦的尊嚴麼?這些年涌現的新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大秦該如何追趕泰西的腳步,這便是一個沒有任何人涉及過的新問題。

    她忽然有種感覺:大秦就像是一艘在狂風暴雨中行進的破船,周圍是一團深沉的濃黑,下一個島嶼在哪裏,這世上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知道。即使用盡全力去駕駛,即使將這艘船的每分力氣都用到盡,這變幻莫測的運氣,也許依然會安排這艘船在下一刻觸礁。

    只是走到這一步,已經是磕磕絆絆,彷彿用盡了一生的運氣,下一步,又該要如何呢?

    隨着一聲贊禮,他們站了起來,焦清蕙站在這寬闊無匹的太和門內,吊着眼睛,望着天邊悠悠的白雲,她想:將來的事,恐怕也只有將來才能知道了。

    無論如何,這一步,到底終將是要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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