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不懂愛妃所說何意”楊廣語氣冰冷,臉瞥向另一側。

    我鬆了一口氣,頹然靠在軟墊之上,只覺渾身痠軟,外面聲音嘈雜,他們聽不到我與楊廣的低聲對話,更無從知道此刻的輦內已充滿了疏離。

    他是我的夫君,我該信他的,不是麼可是不知爲什麼,我的心底總是有些莫名的隱憂,淡淡的怪異之感與心內紛亂的猜測糾結在一起,令我心力交瘁。

    我合上眼睛,在心中默唸:相信楊廣,相信自己的夫君。然口中卻如自語一般喃喃道:

    “真的不是你麼”

    話一出口,才驚覺自己語氣之中含了太多的不信任,我盯着楊廣,心中有點悚然,他本來就疑心我是皇后的人,如今我這般疑他,怕是他心中更加疑我了吧我不要做第二個元氏

    從元氏受盡冷落到如今意外身亡,無不是因爲她不得太子的心。

    透過微弱的亮光,我看到楊廣的肩微微有一絲顫動,他要爆發了麼他會不會轉過身來對我惡言相向他會不會從此棄我不理他會不會如太子冷落太子妃一般冷落我

    我從沒想過自己竟是這般在意他的愛,他的寵,或許我可以不要眼前一切的榮華富貴,但我的心呢我竟是這樣的在意他對我的感覺

    “愛妃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楊廣轉過身,一反剛纔的冰冷,溫柔的攬我入懷,雙目隔着昏暗的光線直直的盯着我,除了他眸中那一絲亮色,我什麼都看不清,看不明。

    臉一點點湊近,他呼出的熱氣撲向我的面頰,我的眼神更加模糊起來,那股熟悉的味道緩緩沁入心懷

    雖說帝后極力隱瞞此事,但未出三日,太子妃被砒霜毒死之事仍是街知巷聞,所有矛頭都指向了太子楊勇,雖說太子妃的孃家元氏一族暫時保持沉默,但這種消息畢竟給朝廷施加了不小的壓力,彈閡太子的奏表據說已堆滿了皇帝的書房。

    雖說並無實據,但民間對於太子毒殺髮妻之事仍是傳得有模有樣,太子幾乎已被比做殘無人性的冷血惡魔,民心盡失,甚至有民間組織開始聯盟向朝廷諫言。

    皇帝震怒之下令人徹查此事,並下旨廢了楊勇的太子之位,暫時軟禁在東宮。

    若查得實據,怕是楊勇性命堪憂,但就在這時,奉命徹查此事的官員卻意外的收到一份證供,供詞之中詳細寫明瞭太子妃被謀殺一事的全過程,且是出自女子之手。

    大概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這個案子竟是這樣快就瞭解了,太子府內一名姬妾,坦陳了她犯下的罪行,據她所說,太子妃因嫉妒她甚得太子的寵,所以處處欺辱,與她爲難,她是一氣之下,纔在太子妃的粥裏偷下了砒霜。

    這不是真的,絕對不是真的直覺上,我不相信這就是事實的真相,其中一定另有隱情。

    但那女子言詞鑿鑿,供認不諱,又從她居住的殿中搜到了剩下的半包砒霜,一切都與太子妃之死相吻合,合情合理,皇帝皇后也認同了此事,按律當誅九族,然該女子未入太子府之前,本是一名戲臺上的伶人,無親無故,孤女一個,刑部最終只能判她一人斬立決。

    行刑當天,正是太子妃出殯之日,整個京城都沸騰了,一則是爲看皇家操辦喪事的場面,二則是想看看那名因妒害死太子妃的伶人到底是何樣人也。

    我跟在儀仗之後,偷眼回頭打量囚車裏的女子,只見她身着月白色緞布衣衫,腰繫輕紗百花裙,白底藍花,異常淡雅,只是被囚車裏的伽鎖勒得皺在一起。發間雖無幾件首飾,卻也收拾的乾淨利落,面上施了些脂粉,遮住了原本蒼白的臉色,顯然在出來之前是經過刻意打扮的。

    一路之上,她都保持着淡定的微笑,彷彿並不是即將赴死的犯人,而是立在高處看風景的婉約女子,那種淡淡的笑容更令我心內篤定:她絕

    不是殺害太子妃的兇手。這樣一個連生死都能置之度外的女子,怎會因妒殺人

    “快看這就是那個妒婦沒想到長得貌美如花,卻心如蛇蠍”

    “這樣一個俏娘子竟能下得了那樣的黑手,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最毒婦人心啊尤其是這樣的伶人,什麼事幹不出來”

    “唉,可惜了”

    路邊看熱鬧的百姓們嘰嘰喳喳的議論,御林軍能攔住百姓近前,卻擋不住百姓發言。

    囚車裏的女子對周遭的議論不理不問,彷彿事不關已一般,仍舊淡淡笑着,沉重的伽鎖壓在她的身上,她想動動頭,卻頗顯喫力。

    我看她擡眸費力的向前望,也順着她的目光跟了過去,前面太子妃的棺槨一側,楊勇正面無表情的騎在馬上,目光定定的望着遠方,眼神雖空洞,但眼角處流露出來的悲傷卻是無法掩飾的。

    但,這又是爲誰而悲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回頭看一眼囚車裏的女子,不知是因爲不在乎,還是不敢。

    我沒有從囚車裏的女子眼裏看到半分失落,彷彿這一切都順理成章,彷彿太子妃真是被她所害,而不是她爲了保住楊勇才做的自我犧牲。

    楊勇,能得女子如此傾心愛慕,真真是死也無憾了。

    心內幽幽一嘆,微微辛酸,爲這個女子感到不值,但卻又被她的舉動深深感動,她對他,該是傾盡了愛意吧只是他對她,又是怎樣一種心境呢

    隊伍緩緩前進,由於元氏一族在朝中的地位,帝后爲安撫元家,一改往日的儉樸作風,太子妃的殯葬儀式算是相當的隆重了。

    我沒能親眼看到囚車裏的女子行刑,因爲行刑時,所有女眷均迴避。

    我想從楊勇的神色中看出些什麼,但是人數太多,且都身着白衣,我沒能從人羣之中搜尋到他的蹤影。

    太子妃已風光大葬,案件也“水落石出”,但楊勇的身份卻尷尬起來,皇帝已下旨廢了他的儲位,斷沒有立即收回聖旨的道理,權衡再三,最後重新擬了一道旨,以太子“情溺寵愛,失於至理,仁孝無聞,呢近小人”的罪名,廢太子位,交出東宮綬印,暫封爲房陵王,遷出東宮。

    聖旨下來的當日,楊廣回來的很早,我見他臉色不甚好看,遂親手奉上茶水,小心翼翼的侍候着,並不敢多半句嘴。

    楊廣抿了一口茶,卻又“呯”的一聲,把茶盞用力按在桌案之上,茶水濺了一地。

    “臣妾有罪敢問王爺,可是茶水不順口”我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意唬得一驚,自大婚以來,他對我一直寵愛有加,從未生過這樣大的氣。

    楊廣盯着我看,我誠惶誠恐的看着他,不知所措,但總覺得他看我的時候並非是在看我,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就這樣怔立了片刻,楊廣忽然緩過神來,臉上怒氣全消,我正納悶兒他爲何變臉這麼快時,他卻拉了我坐下,換上滿臉的寵溺之色,道:

    “孤是不是嚇着愛妃了都是些朝中的事情,孤不該在愛妃面前動怒。”

    我撫着胸委屈兮兮的言道:

    “廣郎剛纔的樣子,可是嚇煞了臣妾呢。”

    楊廣一臉歉意,似是哄孩子般笑道:

    “愛妃膽子也忒小了,橫豎有母后爲你做主,你還怕孤欺負你不成”

    我歪頭做思索狀,撒嬌似的睨了他一眼,噘着嘴巴似笑非笑言道:

    “那倒是,廣郎若是再嚇唬臣妾,臣妾便學那些市井破落戶,找母后哭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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