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停在街道上,人行道下佈滿了商鋪,需要下幾級階梯才能走到門口,全是半下沉式的小店。

    正對着她們的那間店高掛着招牌,木質的牌匾上刷了白漆,上面潦草的寫着幾個字母,勉強能辨認出它的名字,是一家小酒館。

    許薔拉開車門,對蕭綠說:“跟我來。”

    蕭綠感受着熟悉又陌生的心跳,這頻率既讓她興奮,又讓她感覺危險。

    她跟在許薔的後面,推門走進她們的目的地。

    沉重的鐵藝門後似乎是另一個世界,令蕭綠好奇的睜大眼睛。

    擁擠的空間裏錯落有致的放着十幾張圓桌,每一張桌邊都圍坐着人,桌上放着冒着泡沫的大杯啤酒,人人臉上都是爽朗的笑容。

    正前方有一個小舞臺,此刻正有支樂隊在唱歌。

    許薔一手牽着她,跟女招待說了幾句話,不一會兒便將一疊白紙和鉛筆放在蕭綠面前。

    桌面凹凸不平,蕭綠順手拿過菜單,墊在白紙底下,也顧不上挑剔這只是一疊毫無紋理的打印紙了,她的筆尖剛一落在紙面,便畫出了一條流暢的線條。

    許薔還是第一次看見她畫畫,她雖不通此道,但總覺得僅僅是一根線條,也有說不出的美感。

    許薔想跟她說些什麼,但她看着蕭綠的神態,卻覺得什麼都說不出口。

    許薔只能看着她,看着蕭綠執筆畫下一根又一根線條。

    這些線條彷彿有別樣的魔力,吸引着許薔的視線,它們根本不成形象,只是雜亂無章的線條。

    許薔不自覺的咬住嘴脣,如果說剛剛是不知說什麼纔好,現在是不敢說話了。

    她清晰的意識到,如果此刻打擾蕭綠,她以後都會後悔。

    但是,蕭綠的動作停下了。

    她轉過頭,茫然的看着許薔。

    蕭綠說:“我不知道”

    許薔只是看着她。蕭綠不是跟她說話,只是尋求一個安慰。

    蕭綠的眼神茫然無措,她對許薔說:“我不知道要畫什麼。”

    在她尚且被稱爲上帝執筆的那些歲月裏,從來是筆尖觸及紙面,線條與色彩便會自然流淌,蕭綠只跟隨着她的心,從未思考過需要畫些什麼。

    現在,她想畫,她的線條呈現出久違的靈氣,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能畫什麼了。

    蕭綠一時有點頹然。她想起那位鄰居姐姐,她那縱身一躍,究竟帶走了什麼

    許薔自然已經看見她晦暗不明的眼神。蕭綠從未露出過這種神情,她永遠用冷淡的外殼包裹自己,不會讓許薔看見她的無措。

    她此刻的神情,許薔非常熟悉。

    許薔曾在鏡中無數次看過自己這種表情,求而不得,盡是茫然。

    她拍拍蕭綠的肩膀,嫣然一笑。

    許薔說:“畫我吧。”

    蕭綠擡起頭,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許薔站起來,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我需要你。”

    蕭綠還沒從她這句沒頭沒尾的言語裏回過神來,就看見許薔走向了舞臺。

    她未曾回頭看過蕭綠一眼,只是挺直脊背,一路向前走去。

    許薔的背影決絕果斷,似乎蘊藏着無數勇氣,讓蕭綠的心神動搖,她的鉛筆落在稿紙上,她眼中只有許薔。

    跟隨着許薔的腳步,僅有的追光燈打在她的身上。

    蕭綠愣愣的看着她,她看見許薔跳上舞臺,從樂隊主場的手中接過話筒,許薔撫過自己的長髮,將它們紮成馬尾,對臺下露出一個笑容。

    觀衆發出歡呼,許薔漫不經心的視線掃過,落在蕭綠的臉上。

    蕭綠看着許薔,覺得她周身都散發出光芒。如同她第一次看見許薔那樣,許薔在大銀幕上演着戲,眼神嫵媚動人,將蕭綠拉入名爲迷戀的深淵。

    此刻的許薔,站在舞臺上,小而破敗的舞臺,無法容納她的美。

    她開口輕聲唱起一首歌,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名曲。

    樂隊跟着她的聲音,一切化爲許薔的背景。

    蕭綠直直的看着她,偶爾低頭看一眼稿紙,鉛筆卻已經勾勒出許薔的身形。

    許薔用一支歌,將她拉入了名爲愛的希望之地。

    蕭綠熟知許薔的破音歌聲,但她從來不知道許薔唱起這種古老的歌時,聲音是這樣的輕靈。

    她勾勒出許薔的輪廓,描畫出許薔的眉眼,在短短一支歌裏,蕭綠看着舞臺上的許薔,她的手隨着鉛筆的節奏,彷彿有人握着她的手,再次畫下了一幅她久未見過的作品。

    一曲結束,許薔朝臺下深深鞠躬。

    她說:“有人需要一首歌,那我就送給她一支歌。”

    伴隨着她的話音,蕭綠在紙面上落下最後一根線條。

    許薔從舞臺上回到她身邊

    時,感覺蕭綠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抖。

    蕭綠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說:“你的畫。”

    她將那張速寫遞給許薔,聲音喑啞,渾身上下的力氣彷彿被抽空。

    許薔接過那張畫,她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同樣是她,蕭綠這張比溫顏那張要生動得多。

    許薔不懂任何技巧,可她覺得已經看懂蕭綠這幅畫。

    蕭綠沒有再說話,半邊身體卻已經軟在她身上。

    許薔伸手抱着她,輕聲說:“真的很美。”

    蕭綠皺着眉,答得飛快:“不及你十分之一。”

    許薔啞然失笑,攬着蕭綠的肩膀,說:“你對自己太苛求。”

    蕭綠疲憊的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語。

    許薔說:“走吧,我們回家。”

    蕭綠被這句話溫暖了一瞬,她握着許薔的手,輕輕的親吻了她的手背。

    這個吻中有掩飾得極好的虔誠,至少是今夜,蕭綠認定許薔是她的繆斯。

    街道上有不斷吹過的夜風,捲起落在地上的樹葉,打着轉飄向遠方。夜晚很安靜,連身邊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沒有人說話,只有無窮無盡的沉默,混合着黑暗將人吞沒。

    直至回到公寓,在溫暖的黃色燈光下,蕭綠才說:

    “其實我從沒想過,我還能畫畫。”

    許薔扶着她的腰,問:“爲什麼”

    蕭綠低着頭,只覺得許薔在身邊已經很安心。

    她說:“既然才華從天而降,那理所當然隨時消失我沒想過挽留什麼。”

    許薔從未想過蕭綠會有這樣的想法,一時間驚愕的看着她。她覺得自己的心臟被蕭綠攥在手中,蕭綠一句話可以讓她心跳加速,讓她七上八下,讓她無法自拔。

    蕭綠將許薔的手指展開,放在自己的手心,再緩慢的扣住,動作細膩溫柔,兩人十指相扣,沒有一絲縫隙。

    她擡起眼睛,盯着許薔。

    蕭綠的眼中燃燒着一團火焰,漫不經心的說:“我從沒什麼是不能失去的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許薔預感到她想說些什麼,她無法阻止,蕭綠的感情已經如同濃烈的岩漿,順着山脊滾滾而下,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擋她此刻吐露心聲。

    蕭綠說:“現在我覺得,我不能失去你。”

    她的一雙眼睛亮得彷彿能灼傷人心。

    許薔從來都是蠱惑人心,今夜卻被蕭綠所蠱惑。

    她柔聲回答:“你不會失去我啊。”

    空氣太過甜美,令人忘卻一切不安與恐懼。

    蕭綠向前走一步,仰起臉看着許薔,她覺得自己胸口一顆心臟跳動得熱烈,只想將它送給許薔。

    許薔的呼吸很快,她感覺有點興奮,又有點緊張。

    某種她從未觸及過的事物,正在緩緩的接近着她,帶着頭暈目眩的五彩斑斕,要人生要人死,要人沉溺其中。

    蕭綠說:“你說過,讓我不要離開你。”

    許薔張開手臂抱住她,將臉埋在她的脖頸之間,蕭綠身上的甜香讓她掌心發潮,讓她只想緊緊抱住眼前人。

    蕭綠繼續說道:“我不想失去你,你不想離開我,爲什麼”

    爲什麼我們還不是特殊關係

    蕭綠只是提出了問題,她沒有等許薔的答案。她不想等,也不敢等。

    許薔接着她的話,問道:“爲什麼”

    蕭綠看着她的眼睛,許薔的眼神中是熱烈的愛。這種眼神她不會看錯,她曾經在很多人眼中看見過,那些人看着她的作品,然後看向她,目光是熱烈的愛。

    是這樣了,是這樣沒錯了。一個聲音在她的心中不斷迴響。許薔可能愛我。

    蕭綠問:“你喜歡我嗎”

    破釜沉舟的勇氣得到了迴應,許薔的答案沒有一絲猶豫。

    她說:“喜歡。”

    她的眼神溫柔,讓蕭綠的心微微顫抖。

    蕭綠抱住她的腰,纖細削瘦,剛剛好可以困在她的懷中。

    蕭綠說:“我永遠不會離開你,你永遠不要讓我失去你,好嗎”

    永遠本身便是讓人迷醉的詞,何況許薔確實意亂情迷,她只想沉溺於蕭綠的懷抱,與她永不分離。

    小惡魔露出獠牙,誘使許薔回答:

    “好啊。”

    蕭綠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她踮起腳尖,吻上許薔的嘴脣。

    她的吻熱情而直白,許薔的迴應亦是如此。

    衣物隨着腳步一路落下,終點是柔軟的牀褥之間。

    甜香與冷香交匯,室內只剩旖旎與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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