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七煞邪尊 >第十六章(9)
    茵茵隨口應道:“是,高興,高興。”不但聲音細如蚊蠅,話調中也殊無半分歡喜之意。貞瑩心下不愉,板着臉道:“你這是應付誰啊茵茵,本宮現下心情好,你別找不自在”茵茵連咬幾次嘴脣,方下定決心道:“不不好了,奴婢的耳墜剛剛少了一隻。”清輝映照下,果見她左耳戴了一串銀白色的半月形耳墜,右耳卻空空蕩蕩,耳墜不翼而飛。

    貞瑩不屑道:“什麼大不了的事你要耳墜,本宮的首飾盒裏多的是,儘管揀喜歡的戴,算是你此番有功,賞賜給你的。”茵茵搖了搖頭,道:“不,不,這對耳墜是先母留給奴婢的唯一遺物,不容有失,否則,她在地底下也會怪罪上午還好端端的,定是方纔手忙腳亂,落在吟雪宮了。不行,我要回去找。”說着也不再怕鬼,轉身就往吟雪宮跑。

    貞瑩疾步趕上,一把拉住,斥道:“笨丫頭,做事就是不懂得用腦子你現在回去,豈不是在沈世韻面前不打自招你豁得出去,本宮可不成”茵茵是頭一次反抗貞瑩,連連甩手跺腳,昂頭叫道:“若是韻妃問起來,奴婢就說是自己起賊心偷東西,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會波及娘娘”

    貞瑩在茵茵額上戳了一指,罵道:“你是我的宮女,你偷東西,與本宮偷東西有何分別我瞧當奴才的就是這一點好,不管做了什麼壞事,都可說是受主子教唆。”見茵茵仍是一副頑固神態,瞪了她一眼,又道:“以後別再跟我抱怨那個瑾丫頭老欺負你,像你這麼笨,誰不欺負你纔有古怪沈世韻這等好命,有個機靈的丫鬟,我就偏攤上你這”

    茵茵雙眶含淚,卻顯得更加堅定,想來要“曉之以理”是行不通。貞瑩便又“動之以情”,好好語的勸道:“現已太晚,怎樣都說不通。先回宮安心睡幾個時辰,天亮後本宮親自到吟雪宮,只說那耳墜是我昨日拜訪時落下的,一定替你討回來就是,但你再哭哭啼啼,本宮就不管你了”說着果真不理茵茵,自先扭頭走了。悄然豎起耳朵,果然沒多會兒就聽到細碎的腳步聲跟了上來。

    待得回至寢宮,這夜已過了大半,貞瑩伏案假寐,不久就感到窗隙間透入微光。她剛一張眼,第一個意識便是收緊手指,感到畫軸在掌中的充盈感,估摸着大約時辰一到,即匆忙起身洗漱,覺着丫鬟動作太慢,索性自己將緊身衣脫下壓到箱底,換了一件鑲有金邊銀絲的月白色長袍,手因焦急而不住發抖,起初連釦子也扣錯了幾顆。出宮前提起旗頭,隨意戴個大致位置,急匆匆的奔了出去。

    才趕到半途,遠遠看到福臨身影,似乎是剛剛退朝,正預備回宮,又見他揹負着雙手,面上隱有愁容。貞瑩連忙放慢腳步,擺出端莊姿態,優雅上前,請安道:“皇上吉祥。”福臨步履急促,只說了句“平身吧”,卻不停腳。貞瑩暗中給自己鼓了把勁,轉頭又叫:“皇上”

    福臨微感詫異,平時貞瑩在他面前話語不多,連請安都微含羞澀。不像旁的妃子每日盡喫飛醋,見到他就撲上來糾纏,倒唯有貞瑩稍顯溫柔嫺靜。因此交流雖少,卻也對她不存煩厭,和藹的道:“唔,貞側妃,你有什麼事”貞瑩道:“皇上愁眉不展,不知是爲何事耿耿於懷不妨說了出來,讓臣妾替您分憂。”

    福臨觸動心結,嘆了口長氣道:“沒用的,你幫不了我,不過跟你倒倒苦水,也沒什麼壞處。現天下初定,百廢待興,安定民心更是當務之急。如今朝廷上分爲兩派勢力,一派主和,說道應以德服衆,仁義愛民,免除嚴刑峻法及苛捐雜稅,同時舉國大赦,並對前朝權貴割地封王,使其不生二心。令中土漢民自思想根源而異,得與滿人同化,心甘歸順。另一派主戰,聲稱我朝既以鐵蹄浩蕩,奪得萬里江山,原處於強勢,卻去與敗軍俘虜講和,自賤身價不提,更有辱皇權威勢。對遺民便該全仗武力鎮壓,不但將亂黨盡數剿滅,連稍起反意的苗子也不能留。若有墨客吟詩撰文懷念前朝,也一律問罪殺頭,這叫做殺一儆百,還比如皇叔主張的什麼剃頭令之類的,都是他們想出來的花樣。兩派各執一詞,整日爭論不休,吵得朕是一個頭兩個大。”

    貞瑩心道:“沈世韻定是主和派了,她當然幫着自己族人,對,就是身在清廷心在明。我可要給她唱唱反調。”便道:“皇上,臣妾也贊成以武鎮壓。有些人就是不宜縱容,你退一步,她便要進十步,你對她客氣,她以爲你怕了她。已是敗軍之將,就該老老實實當個奴隸,誰讓他們沒本事打勝仗”

    福臨道:“但那些只想好好生活的平民百姓呢沒上過戰場,沒跟任何人作對,他們有什麼錯他們的冤情又該向誰去訴”貞瑩道:“陛下是先皇之子,自小養尊處優,不懂得世情

    >>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險惡,也不知道那些漢人有多壞。您只須記住,久歷沙場的王公將臣都是爲江山社稷着想,所做的決定也都是對的。”

    福臨道:“朕怎地沒看出斬盡殺絕哪裏對了屠城時屍橫遍地,血流成河,連老弱婦孺也不放過,又有什麼道理”貞瑩無法解釋,只好含糊其辭道:“總之,這天下就是弱肉強食、成王敗寇,勝者纔有資格掌控生殺大權。”

    福臨冷笑道:“果然是主戰一派提倡的思想。其實這些話你不該跟朕說,朕這個皇帝早已名存實亡,百官在御前爭議不過是走個形式,背後各幹各的,具體行動全不由朕做主。都以朕年輕識淺爲名,不把朕放在眼裏。而那些勢力足以獨坐一方的重臣,攝政、輔政,嘴巴里說得好聽,朕瞧着都是企圖專政。當初給他們糊里糊塗立爲太子,就被推上皇位,實際是成了擋箭牌。沒錯,天下不是由朕打出來的,朕承認,攻城陷地也沒立過半分功勞,諸王心中不服是理所應當,即便有人當面要朕退位,朕也不會怪罪。但朕平生最恨的是兩面三刀、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小人。”說得義憤填膺,慷慨激昂,聲音也越說越響。

    貞瑩緊張得四面張望,心道:“宮中耳目衆多,萬一給人聽到了,說是我煽動皇上自立,我可擔不起這個罪名。”忙壓低聲音道:“您可別亂想,誰敢來逼您退位哪”

    福臨道:“朕料想也是不敢。就算朕不追究,槍打出頭鳥,其餘王侯定會以犯上作亂之罪,制其以死無葬身之地,此爲原因之一。其次,坐上皇位即爲衆矢之的,相比之下,退居幕後攬權謀私,由朕在臺上當靶子,百姓要泄憤也是衝着朕來,於他們可更爲有利。很多時朕並非看不透這些個盤算,只是想着以和爲貴,不願明說罷了。”

    貞瑩滿心慌張,一隻耳朵聽他說,另一隻耳朵卻要留心周邊,眼神不斷向側面掃視,還須裝作聽得全神貫注,又不敢打斷,正備受煎熬時,福臨握拳敲了敲額頭,嘆道:“算了,不說這些,越說便越是心煩。另有一事堪憂,朕登基以來,國務繁忙,過於冷落了太后,實在過意不去。朕記得太后喜愛畫像,本想借幾日後她壽辰之機加以彌補,但素來技藝最爲出衆的畫師抱病告假,她對此要求又高,在畫風、佈局、色彩搭配都看得極重,能否在短期內找到對她胃口的畫師,畢竟是個難題。”

    貞瑩勸慰道:“既然還有幾天時間,只須張榜告知,許以重賞,宮內人才輩出,還愁找不到合適的畫匠皇上又何須如此焦慮”福臨道:“要說畫技高超的,那也不是沒有。說得稍微誇張些,她畫出的耗子,會有貓來撲;畫的鮮花,能吸引蝴蝶。只是,未必能請得動”

    貞瑩道:“那怎麼會莫非那人脾氣十分古怪,還是他雲遊四海,行蹤不定”福臨道:“不是,只因韻兒貴爲皇妃,卻讓她做下等畫師的活兒,與身份太不相符,徒然給百官制造話柄,只怕不妥。”貞瑩聽他所說竟是沈世韻,心裏不屑,冷笑一聲道:“那有何不妥您下一紙詔書,宣她爲太后作畫賀壽,難道她還敢抗旨不遵”

    福臨嘆道:“不是這個問題。一幅真正的傳世名畫,是定要畫者投入全副的心思、感情和靈魂,才能賦予其神髓,似乎就是他的第二個生命。這是極高雅精深的藝術,又豈是逼得出來若單爲作畫而作畫,那便如同空有皮囊而無血肉,唉,你終究是不懂的。”

    貞瑩的火氣“蹭蹭”的直往上冒,心道:“說我不懂高雅精深的藝術,便是諷刺我粗俗淺薄。”她本將拿畫的手背在身後,如果福臨能對她態度溫和,不斷談笑風生,或許她也就不急於出詆譭,但如今福臨雖眼看着她,心裏想的卻是別人,而沈世韻在他心裏簡直臻於完美,這更使貞瑩氣不打一處來。女人的嫉妒之心往往最是可怕,當下手臂劃個圓弧,裝作不經意的將畫送到福臨面前,欲又止的道:“韻妃妹妹的畫技,臣妾也向來是十分欽佩的,不過至於這一幅畫麼還想請皇上品評品評。”

    福臨早就注意到她神色古怪,手裏遮遮掩掩藏得有物,此時她主動拿出,也就順勢接了過去,慢慢解開軸上所縛細繩,將畫展開。貞瑩心裏又是得意、又是擔憂;又是欣喜、又是緊張;又是迫不及待,又是六神無主;各種情緒混雜成一團,只是緊盯着福臨表情的細微變化,只待他變色喝罵,便可在旁趁機挑撥,定能將沈世韻編排爲千古第一號。

    福臨凝神看畫,不多時,緊皺的眉頭稍有舒展,嘴角也漾起個淡淡的笑容。貞瑩心道:“不得了,這便是傳說中的怒極反笑了,向來只有耳聞,今日纔算得親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