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晉陽長公主府的馬車質地絕佳，車輪上裹了厚厚的熟牛皮，就算馬車速度極快，車中也不甚顛簸。徐蔚原以爲趁着這機會，壽王要跟皎皎多說幾句話，誰知道壽王自己騎着馬，就這麼默默地跟在馬車旁。
好幾次徐蔚想掀開車簾問壽王要不要進來再看看這放着精緻桌子，靠墊，書籍，點心的不算太大的車廂，還是閉緊了嘴巴。
之前因壽王那番話徐蔚受到的衝擊太大，直到上了馬車，她纔有時間細細咂摸壽王那些話中的意思。
她曾有過感覺，覺得這世上除了她之外，或許還會有與她情況相似的同伴，但怎麼也沒想到，那個跟她一樣過了前一世的人居然會是壽王。
如今再回想一下，又覺得理所應當。
要知道汪涵並不是個可有可無的小內侍，他可是承天殿的總管太監。承天殿是皇帝日常處理政務之所，那裏當值的內侍無一不是精挑細選過的可靠之人。承天殿總管太監是宮廷中十二大太監之一，汪涵入宮二十餘年，能一步步從個小內侍爬到這個位置，心機，謹慎，智謀，機遇缺一不可。他算的上是皇帝的心腹之一，能讓他落馬又不將自身牽扯進去，此人在宮中的地位和力量絕不等閒。
她之前還猜是哪位妃嬪現在想想可真是好笑。陛下身邊女人雖然不算少，但真正能影響他的，只有皇后，賢妃和顧貴妃三人。如果是這三位出手，根本無需讓汪涵犯什麼錯，只要她們一句話，皇帝就能毫不遲疑地將他弄死。
身邊有顧筠這樣的幫手，有錦衣衛那無孔不入，無堅不摧的可怕力量，又能在宮中安排佈置得天衣無縫，不令人起疑的，除了太子，便只有壽王。
太子容旻她上輩子用了三十年的光陰，也沒弄明白他心裏想的到底是什麼。
徐蔚搖了搖頭，將那些不自覺浮在腦海裏的記憶都甩出去。
這輩子已經與上輩子不同。她的父母還在，她有太后和皇后做主，壽王也在，她用不着再如前世，身似浮萍任人擺佈
也不對。便是上世她失去了父母，沒有了親人和朋友，她依然不是那麼容易受擺佈的人。
否則容旻也不會一直對她念念不忘，費盡心機。
否則她那個繼子也不會一直對她心懷怨憤，滿心滿意都想讓她快點去死。
否則，她也不會那麼痛快地死在繼子手裏她死之後，哪管壽王府洪水濤天
“阿蔚，阿蔚”徐蔚被人推醒，眼睛一睜，便見着昭明郡主那張平平無奇，卻相當耐看的臉。
“你做了什麼夢嗎怎麼笑的那麼瘮人”昭明郡主搓了搓手臂，“嘿，嚇死本郡主了。”
徐蔚有些恍神，手一伸，一把抓住了她：“皎皎，我不會讓你死的，我發誓，誰想要你的命，我就先要了他的命”
昭明郡主怔了半晌，纔將手從她掌中用力抽出：“醒醒吧你，這都快到京城了，你還做夢呢。”
徐蔚坐起身，將車簾掀起一邊，果然，遠遠的見到了高大雄武的城門。
入了城，昭明郡主便要跟他們分開走。
“我得先回薛府看一眼，知道我爹沒事我就進宮去給太后娘娘請安。到時候咱們宮裏頭見。”
“我們先將你送去薛府。”徐蔚說。
“不用不用，真不用。我騎馬好，我會慢慢騎的，這城裏頭馬也跑不開啊，你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好啦，阿蔚你是不是也要先回定國公府的叫小壽王殿下送你回去。記得別耽擱太久，瞧見人了就回宮裏去。你那個家啊，稍不留神就要出幺蛾子的。”
“我不去定國公府。”徐蔚神情冷漠，“我回京頭一件事，當然是先去給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請安。我身上還帶着郡主的封號呢。而且我祖父帶着家將是去護衛皇城的，要尋他，自然是去皇城尋。若是他已安然回了定國公府，我也就放心了，讓他好好兒在府裏休養，我便不去打擾他們。”
聽她這番看似有情實則無情的話，昭明郡主嘖嘖了半天。真是各家有各家難唸的經文，阿蔚現在心腸可比小時候硬的多了。
這纔對嘛。
“要不然，皎皎你也別回去了。”壽王勸他，“我叫護衛去駙馬府看一下，駙馬若無事，便請他進宮一趟，你在宮裏見他就好。”
昭明郡主唉聲嘆氣：“我也想啊。可是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裏那個老太太有多磨人。我不在京中或是我娘還在京中倒就罷了。若她知道我回京了不去看她，而是直接把我爹叫進宮，她在家裏不知道要怎麼翻天。我倒是無所謂，頂多被她罵幾句不孝，還不敢當面大聲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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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爹肯定要被她折磨其實我爹也挺可憐的”後面的話她也不好多說，只是要了匹馬，帶着那幾個有武功的貼身侍女便要離開。
徐蔚斜着眼瞧着壽王：“看什麼呢，還不快些追過去”
壽王瞥她一眼。
“去吧去吧，我這邊慢慢兒往宮裏去，說不定你送過她，還趕的上跟我一道去壽安宮呢。”
壽王微微一笑：“多謝。”
唉，有什麼可謝的。徐蔚看着壽王揮鞭而去的背影，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低笑了一聲，重新進了馬車。
馬車還未到朱雀門前，坐在北鎮撫司衙門的顧筠和坐在東宮正在與幾位僚屬說話的太子都已經得了消息。
顧筠是大喜過望，摸過桌上的繡春刀就往衙門外頭跑。
“同知，同知大人，您這是去哪兒案上的公文還有一多半兒呢”
顧筠頭都沒回，一揚手：“剩下的你們自己個兒看着辦。老子要進宮去。”
“殿下，殿下”
太子回過神，面色有些難看：“你們繼續說吧。”
“可是”幾位幕僚彼此看了看，“殿下，臣等話雖難聽，但殿下還是多放在心上些。”
“行了”容旻皺着眉頭站起身，揹着手在殿中來回踱了幾步，揉着眉心道，“父皇雖然一向疼愛壽王，可他的身子你們也是知道的。打小兒體弱多病，好幾回都差點挺不過來。父皇希望他可以健康長樂，所以才封了個壽王”
“如今內廷禁衛盡握於壽王之手，一旦壽王有心爭奪儲君之位，以貴妃孃家在士林之中的聲望，以壽王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殿下縱是佔了長子之利兼東宮已定之勢，前途亦艱難無比。”說話之人姓魏，是太子蒙業之師，在衆東宮僚屬中，最得容旻信重。
“若以前說壽王並無爭位之心，大家都還信。”魏長亭接着又說，“可是您也看到了，宮中禁衛交於壽王纔多久這短短時日壽王便能將這些或油滑或紈絝子弟佔了一半的禁軍整治成虎狼之師，可見其心胸，其手腕，其權術。這位壽王，小小年紀，藏拙了這許多年，臣等都是老眼昏花了啊”
一衆幕僚沉默着看向太子。
壽王小的時候的確體弱，三災九難的誰都不知道他能活多久。
可是現在，壽王一天天長大，出落成個風神俊朗的少年，這一兩年間，也很少聽到爲了他緊急傳召御醫的消息了。若壽王當真身體有恙，不能操勞，皇上又怎麼會如此輕率的將禁衛軍這個重擔交給年紀還不到十四歲的他呢
這些話，有些能講，有些只能意會。他們這些久居東宮的老人對太子的心性自認還是瞭解的。
聰慧機敏有城府，只是有時候太過婦人之仁，感情過於充沛。
這並非明主會有的弱點。
太子沒說什麼，只是輕輕揮了揮手。幕僚們會意，齊起身行禮，退出了書房。
太子容旻靜靜地站在房中，雙手負於身後，透過打開的窗戶看着外頭被桃枝分割開的湛藍天空。
過了許久，他才收回目光，神情有些陰鬱地低語：“孤該拿你怎麼辦呢”
壽王送昭明郡主先回薛駙馬府上，來回並不遠，他們又是直接騎馬的，往返很快。
徐蔚的馬車還沒到宮牆下，壽王已經趕了回來與她匯合。
“你怎麼這麼快回來”徐蔚捲起車簾，將手肘擱在車窗上，露出大半張臉來，“沒送她進門嗎”
壽王微微一笑：“本王就將她送至府門前，若本王進了薛府，你猜會發生什麼事”
呵呵，這個問題問的真好。徐蔚哈哈一笑，將這話題撇開。
“對了，一會我直接就去壽安宮，殿下您是先去承天殿還是先回關雎宮”
壽王眉頭一挑：“自然先去承天殿見父皇，然後去壽安宮給皇祖母請安，再去坤寧宮見皇后娘娘。關雎宮那裏，倒是不急。”
徐蔚點了點頭。關雎宮的顧貴妃雖然是壽王的生母，但母子之情要放在君臣之義後頭。壽王首先是大齊的皇子，之後纔是顧氏的兒子。壽王年紀雖不大，但輕重緩急分的很清，讓人拿不到什麼把柄。
“可是剛剛”徐蔚雙眉一蹙，突然想到一件事，“您策馬護送皎皎回府，這一路上，怕是不少人都瞧見了吧。”
“是啊，不過瞧見又如何”壽王看向徐蔚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讚許，“我遲早是要現身於人前的。難道還要在宮裏躲一輩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