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當我足夠美,才能留住你 >六十一、回家(二)
    我的原生家庭,給了我太多的壓抑和痛苦。那些缺失的愛,給了我原本不應該有的成熟和堅忍。那些成熟和堅忍,不單沒有改善我的生活,反而將我推向了抑鬱的深淵。直到我那天偶爾走進了師父的接待室。從醫院逃出來之後很久,我才恢復得可以行走自如。筒子樓的陰暗,讓我透不過氣。我養成了曬太陽的習慣,經常一個人在北京漫無目的地走走停停,只爲了曬曬太陽。那還是初秋,可我總覺得冷,身體從內到外都凍着冰。那時的我並不知道,這種冷,這種怕冷的感覺,會一直跟着我很多很多年。傍晚的時候,我偶然走到了雍和宮。香客們都散盡了,遊客們三三兩兩在拍照。我看着高高在上的佛像,滿心憤懣:“如果你那麼平等地博愛蒼生,爲什麼自一出生時,我們就有高下之分”佛像是死的,默無聲息。我哭,不是因爲信仰和臣服,而是因爲倔強和委屈。哭完了,毫無幫助。我又在雍和宮的各處像普通遊客一樣亂轉。走着走着,走到了一個小門,又穿過一個小院。沒有人攔我。我就一直走進去。

    天已經黑了。小院最裏面的房間裏亮着燈,坐着一個老邁的喇嘛,看上去有七十幾歲。我也是這樣隔着木門的玻璃望着裏面。看着那些和普通人家完全不同的擺設,就像另一個世界。這時候有人從我的背後很嚴厲地喝道:“誰幹嗎”我大驚。一回頭看見一個比我還冷冰冰的喇嘛,不友好地瞪着我。我還沒回答,聽見屋內的老喇嘛說了一串我聽不懂的話,然後這個喇嘛就白了我一眼,打開了門,示意我進去。老喇嘛雖然瘦弱,但有着非同一般的氣場,我本能地不敢上前,低着頭站在房間的中間。他又說了一段我聽不懂的話,這時兇喇嘛就翻譯說:“上師讓你坐。”我左看右看,不敢坐那些高大的椅子,就坐了地上的坐墊。老喇嘛笑了,笑得很溫暖,招招手讓我過去。他有種神奇的魔力,讓我升起敬畏心,乖乖地又站起來,挪到他身邊。他像對待一個小孩子那樣小心地用不熟練的漢語慢慢地對我說:“很冷嗎”然後輕輕地拉着我的手,想用他的雙手捂暖我。

    我下意識地想抽回我的手。不是因爲怕,而是不想讓我的寒冷傷害他。我的手已經太涼了,他那麼大的年紀,怎麼經得住。他沒讓我抽回手,就一直用他的溫暖保護着我。手漸漸熱起來,我膽子也大了一點,就像一個孩子對着一個慈愛的老爺爺那樣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一些現在看來非常笨拙的問題。那個兇喇嘛是他的侍者和翻譯。這時我才知道他是雍和宮的住持,蒙古族人,他們說的話是蒙古族的語言。我問他:“佛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存在,爲什麼他什麼都不管”他說:“佛從來都不是一個萬能的神,他只是一個老師,他教你改變命運的方法,就是佛法。如果不學佛法,不修行佛法,只依靠求佛,並不足夠改變命運。”我於是接着問他:“人一生下來命運就定了吧”他笑了,用深邃得像看透了塵世的目光看着我:“你不是正在改變它嗎”

    那時我正在和徐瑤艱難地爭取魏東晨,每天喫着速凍餃子,艱難地熬着每一天的日子。當然,我們並不知道日後等待我們的榮華富貴。但那個剎那,我一下子覺得我不是無助的。這個老人,他知道我所有的苦難,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因果,他接納得了我所有的骯髒,也看得到我所有的光芒。佛是存在的。他就是佛。他正在悲憫我,他一直都在悲憫我。只是我之前太專注於自己的苦難,而忽略了佛菩薩的恩惠。這時,不單是我的手在他的手裏溫暖了,我的心也溫暖了。那些自小存在我心底裏的寒冰,全面融化,變成眼淚,淚如雨下。我崩潰式地絮絮叨叨地向他訴說我所有的痛苦,兇喇嘛也並不是真的兇,一直在盡心盡力地翻譯着,師父則一直安靜地聽着。到最後,夜已經深了。我才意識到,我不能讓這位佛一樣的老人太累。我不好意思地告辭。他叮囑我:“你和喇嘛換一下手機號,好好回去看看佛法書,好好修行。給你的孩子超度。”這就是苗冬靈牌的由來。

    在等待魏東晨回覆徐瑤的漫長時光裏,是這位老人和那些佛法書,給了我耐心和勇氣,幫我和徐瑤闖過了風風雨雨,終於熬到了日後的成功,甚至在日後成功時還能夠耐得住寂寞,不驕不躁,在香港安之若怡,遠離娛樂圈所有的紛爭。可惜這看似穩定的修行,在苗凱出現時,驟然崩塌。我不知道要怎麼跟師父講,因爲修行的第一步就是坦然面對自己的慾望和罪業。我是有慾望的,我想要和苗凱一生一世的幸福,即使知道那是不可能實現的苦。我也是有罪業的,爲了實現我的慾望,我沒有主動離開,這間接導致了呂穎和她孩子的悲劇。純正的慈悲和坦然是那麼難,所以佛法修行者寥若晨星,修行成就者更微乎其微。我想念師父,我期待佛一樣的他給我力量,但我慚愧,無地自容。

    這時候被師父看見了我。他仍像那年一樣,微笑而慈悲,向我招手,讓我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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