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尋常人家在新年裏是不大得閒,自正月初二起就要忙着走親會友。

    特別是宗族門戶林立的大姓,親戚間的走動往來就需花費好幾日功夫;雖說只是一頓接一頓的喫喝玩樂,可細想想也很累人。

    好在雲烈是個已開府的殿下,並無這種困擾。

    若內城無詔諭傳來,他得等到正月初五才能去向他的母親行禮。

    而他的兄弟姐妹們

    年幼住內城的那些個就不提了,五位已出宮開府的殿下之間關係本就微妙,若是登門拜會,場面只能尷尬無言,倒不如相互派人送送年禮,做足禮數就行。

    倘若他的外祖父母健在,按規矩他理當前去拜望,不過兩位老人家已辭世多年,此禮便就略過了。

    至於舅舅姨母之類,若雲烈是個尋常人,當然該前去拜年行禮;偏他是昭王殿下,無論按律按禮,這事都要反過來辦,只能是昭王殿下坐在府中接受別人前來拜年。

    正月初二,一夜輾轉的雲烈起得極早,卯時才過,他已沐浴更衣,收拾得齊齊整整。

    爲與年節喜氣相稱,他特意跳過平日常穿的深色武袍,鄭重挑了一身紫棠色銀線雲紋素羅,多少斂住那份沉毅剛猛、粗糲凜冽的氣勢。

    上衣下裳,廣袖束腰,隨和應景又不失雅正持重,襯得那劍眉星眸愈發英華錦繡。

    辰時初刻,當陳總管在中殿迴廊與他迎面相遇,見他衣冠鄭重,並不像是平日晨練的打扮,不禁又疑惑又驚訝。

    “殿下這是要出門”老總管側頭向廊外看了一眼,確定天還沒亮。

    雲烈清了清嗓子,繃着一臉的若無其事:“嗯。”

    “可是要去錦惠公主府上”老總管趕忙道,“那我這就去替殿下備伴手禮。”

    “陳叔,”雲烈本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可既提到伴手禮,他就只能強忍尷尬,將老總管叫住,“是去京西羅家,有、有點事要說。”

    若不說清楚去處,老總管必定會按規制備一份給錦惠公主府的伴手禮,到時不知又會生出什麼誤會。

    雲烈今日就是想去向羅翠微澄清誤會的,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可真是長八張嘴也說不清。

    老總管忍不住提醒:“今日羅家怕是沒人在吧”

    雲烈小時住在內城,之後去了臨川,往常過年都不在京中,哪裏會清楚尋常人家過年的規矩。

    乍聞老總管此言,他當即蹙眉:“沒人在”

    “按規矩,羅家夫人今日該攜夫婿、子女回孃家,向父母、兄姐拜年。”老總管明白雲烈不大懂這些,便耐心解釋。

    “羅翠微說過她父親有傷在身,已在家中安養數年,”雲烈眉目間隱隱着惱,又似有些不甘心,“想來也不便出門吧”

    老總管點頭,又道:“既是如此,那羅家家主必定留在家中,只是羅夫人帶着子女回孃家。”

    “哦,那我不出門了。”雲烈面無表情地說完,轉身回寢殿去了。

    這個羅翠微,不好好在家陪着她父親,跟着亂跑什麼

    其實陳總管說的沒錯,羅翠微與弟弟妹妹們一大早就收拾停當,準備陪卓愉回孃家去。

    因爲卓家那頭有些人平日裏總想從羅家沾點便宜,羅風鳴礙於母親的面子不忍將場面鬧得太僵,不免時有退讓。

    可泥人尚有三分性,他在卓家人面前多次妥協,吃了不少悶虧,又不能當真撕破臉,心中難免憋屈。

    “若要我選,我纔不想去卓家。”羅風鳴撇嘴嘟囔。

    羅翠微笑着拖了他的胳臂,“畢竟是過年,他們怎麼也不會在今日找事的。”

    “等過完年,他們又會有各種花招,”羅風鳴越想越覺得煩,“我就該學着你些,真是越給他們臉面,他們跳得越高。”

    “在卓家面前你我畢竟不同,有些話我說可以,你說就不合適了,”羅翠微拍拍他的手臂,不以爲意地笑,“沒什麼的,往後他們再鬧,咱們還和從前一樣處置。反正我也不在意他們背後怎麼說。”

    “我就是不想次次都讓你”

    正說着話,羅翠貞就風一般地躥了過來,開懷大笑:“姐你快跟我去瞧,那紫背葵開花了好大兩朵,並蒂的可漂亮可漂亮了”

    說完,扯過羅翠微的袖子就帶着往花園跑。

    因羅淮需要紫背葵的鮮葉入藥,羅家幾年前想方設法買回了兩株紫背葵種在花園裏。

    也不知爲何,那倆紫背葵雖看着長勢良好,可每年開花總要等到三月春暖,且還只是零星兩三朵,活脫是“我就敷衍隨意地開開,逗你們玩兒”的賴皮樣。

    “送來時就開着的,”羅家的花匠喜笑顏開地在旁解釋,“若能請教一下昭王府是如何照料的,那就好了。”

    昨日聽說昭王府將那匣子金錠退了回來,又送了一盆紫背葵,羅翠微原以爲雲烈是委婉暗示她,往後不要再厚着臉皮去登門了。

    她心中

    發悶,自是眼不見爲淨,就只當沒這事,並未親眼看過。

    此刻看着眼前迎風搖曳的花兒,她覺得自己昨日或許想岔了。

    羅翠貞在旁驚喜不已地嘰喳着:“比咱們家那兩盆開得大方多了若不是親眼瞧見,我還以爲紫背葵的花天生就那小氣模樣呢。”

    此時園中也就紅梅開得旺些,其它種類的花大都還只是小花苞,滿園蕭瑟中這枝獨秀格外醒目。

    紫色的花兒並蒂盛放,盈盈盛露,妍美端華,真真叫人見之心喜。

    “或許是土質不同我瞧着這盆中的土,顏色跟咱們的不一樣。”羅翠微脣角輕揚,笑着蹲下,對花匠和羅翠貞招招手。

    “搭把手,幫我擡起來些,我瞧瞧花盆底下。”

    花匠與羅翠貞一起湊了上來,協力將那略有些沉的花盆擡了起來。

    羅翠貞幫忙擡着花盆一角,喫力道:“姐,花盆底下怎麼了”

    羅翠微沒有應聲,蹲在地上側頭仰臉,細細打量着花盆底部。

    片刻後,她探出手去,以指尖輕輕將盆底某一處上的泥土抹去

    那枚“少府匠作”的印記讓她確定,昨日她當真是想岔了。

    至少,在紫背葵這件事上,是確鑿無疑地想岔了。

    以羅翠微對昭王府衆人的瞭解,老總管陳安雖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卻並不是真糊塗。

    皇家少府出來的任何物品,都是隻呈給皇帝陛下的。這東西會出現在昭王府,來源自就是御賜。

    而御賜之物,無論大小,都不是可以隨意處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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