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雲烈與雲沛之間的關係, 從未親厚到可以無話不說的地步。

    雖說天真懵懂的孩提時兩人都在內城,少年時也同在北苑的皇家書院進學,但因男女有別,皇子與皇女的宮室殿院總需有個距離分寸;之後一個去了臨川, 一個去了沅城, 即便偶爾有事回京, 也未必恰好同時。

    這一兩年才見上一面的交道,實在難有什麼親近往來。

    “你滿臉忍耐是什麼意思”雲沛眉心皺緊,眼睛虛成眯縫。

    雲烈乾咳了兩聲, 擡眼望天:“我原本有事要出門。”

    “你還有心思想着出去玩兒”雲沛一手叉腰,一手怒指他。

    “不是出去玩, 是”若這人不是他的親姐姐, 他真想幹脆利落地飛起一腳就將她出門去。

    然而很不幸, 這人就是他的親姐姐。

    打不得, 罵不得, 還趕不走。

    “人家都打算對咱們揮刀相向了”雲沛揮手打斷他的話, 勾住他的肩膀將他拖走, “不行, 這事上咱倆是利益攸關的, 沒道理只有我一個人生氣你得陪我喝酒陪着我一起罵他們”

    在五位已開府的殿下中, 只有雲烈與雲沛是領軍戍邊的統帥,所以雲沛說的一點也沒錯, 這件事上兩人確實是利益攸關的。

    雲烈倒不反對在此事上與雲沛共進退, 畢竟若裁軍之事真被定下來, 那就不分臨川軍還是沅城水師,全得捱上一記重創,他當然不會作壁上觀。

    可他並不想陪憤怒的雲沛做喝酒、罵人這種事,畢竟無聊又無用,對解決問題毫無幫助,況且兩人之間也沒這麼親密無間的交情。

    最重要的是,他實在很想趕緊去找羅翠微,將誤會解釋清楚。

    “我沒錢買酒,你回自家喝去。”雲烈板起臉,掙脫她的鉗制。

    “我也沒錢,”面對他的冷漠臉,雲沛毫不氣餒,再度勾住他的肩,“不過你說得對,我那裏確實有幾罈子好酒,別人送的。”

    雲烈忙到:“那你回”

    “陳叔”雲沛眼見地瞧見陳總管的身影,立刻揚聲大喊,“趕緊派個人去我府上,將我那幾罈子酒取來,我今日要在你們這兒喫飯”

    雲烈聽了想打人,“我沒要請你喫飯”

    結果,雲沛不但在他這裏吃了飯,還連喫他兩頓,末了還拉上熊孝義也一起,痛飲痛罵直到夜幕降臨。

    翌日,內城傳來聖諭,令雲烈提前進宮拜見他的母親,並參與討論年後隨聖駕出行的春獵名單。

    由於春獵名單的安排會涉及許多複雜的因素,通常由負責皇帝衣食住行的少府指定至少三位屬官一同斟酌,使名單能儘量平衡各方勢力,避免疏忽遺漏,使人對聖意產生不必要的揣測與惶恐。

    這隨行名單除了皇子皇女,也須有適當人數的宗親、世家、勳貴、文臣武將。

    除此外,還得兼有農、工、商之家,以彰顯雲氏皇族“與民同樂”的傳統。

    許是因爲已有三年未行春獵,顯隆帝爲穩妥起見,不但召了雲烈、雲沛,還有桓榮公主雲汐、安王雲煥、恭王雲熾,與少府官員共商此事。

    如今攏共就這五人是開府有爵的,眼下儲位虛懸,這五位殿下之間關係自不免微妙,通常情況下都頗有些王不見王的意思,甚少共執同一件差事。

    今日顯隆帝將這五人湊作堆,美其名曰“協助少府”,可少府屬官們卻全都有一種“毋寧死乎”的衝動。

    而比少府屬官們更加抓心撓肝的人,那就非雲烈莫屬了。

    “父皇這是怎麼想出來的”雲沛偷偷將他拉到一旁嘀咕,“咱們五個湊一塊兒,沒人血濺當場就算手足和樂了,還指望能達成共識”

    這話雖不無誇張的成分,卻也算是大實話。他們五人各有利益盤算,總有人會忍不住想扯另幾個的後腿,怎麼想都不可能輕易達成一致。

    果不其然,少府屬官纔將粗擬名單呈在五人面前,桓榮公主雲汐與安王雲煥立刻就槓上了。

    眼見二人相持不下,頭大如斗的少府官員趕忙派人稟報顯隆帝,請求聖裁。

    顯隆帝輕飄飄揮揮衣袖,笑答,“這種事,讓孩子們替朕操心就夠了,若一時定不下”

    他轉頭看向自己的近身內侍,“杜福善,讓人給五位殿下準備寢殿。若一時談不攏,那就住下來慢慢談,不急。”

    雲烈得知這個結果後,面色與衣衫同黑,簡直恨不能將雲煥和雲汐這兩個攪事精當場捏死。

    五位殿下主要是雲煥、雲汐和後期加入混戰的恭王雲熾關於春獵名單的爭執對峙

    ,整整持續到正月初九。

    一連六天被籠罩在這幾位殿下劍拔弩張的氣團下,少府屬官們可謂心力交瘁,眼見今日似乎漸入佳境,他們暗暗鬆了一口氣,彷彿聽到了美妙的收官之音。

    就在這勝利在望的時刻,雲烈卻出人意料地強勢發聲了。

    在過去的幾天裏,雲烈雖一直黑着臉,話卻不多,沒出過什麼旁生枝節的意見,全身上下、由內而外都透出“哪兒來這麼多廢話,趕緊完事,本王急着打道回府”的氣息。

    此時他忽然氣勢凌厲,對名單最末那“商戶之家”的部分拍案而起,所有人臉上都寫滿驚訝。

    “京中商戶若論翹楚,非京西羅家莫屬;這名單上既連羅家都沒有,唐家算怎麼回事”

    在京中商戶中唐家確實不起眼,之所以會在這名單上,成爲隨聖駕出行的商戶備選,自然有一些不能見光的緣由。

    雲烈一上來就直指問題核心,乾淨利落地掌控了局面。

    少府屬官們自不敢多話,雲汐、雲熾隔岸觀火,雲沛一頭霧水。

    安王雲煥正色道:“五皇兄此言差矣”

    連日來的混戰中,雲煥可謂勝多負少,畢竟就某些層面來講,他是五人中籌碼最多的一個。

    “廢什麼話想不通就自己出去打聽打聽,”雲烈直視着他的雙眼,氣勢之凜然,活像是沙場對敵陣仗,“若連京西羅家都沒有資格做商戶代表,你先問問唐家自己敢不敢認這麼大臉。”

    雲煥本就疏於武藝,加之又久居京中養尊處優,與雲烈相比身形顯然偏於瘦弱文氣,此刻當面鑼對面鼓的,光在身形上就落了下乘。

    不過,唐家顯然牽動着雲煥的某種利益,他即便被雲烈的突然發難打了個措手不及,卻也不會輕易低頭退步。

    “五皇兄久不在京中,有些事可能不大清楚,”雲煥清了清有些發緊的嗓子,“這其”

    “這什麼這”雲烈俾睨着他,“心裏有點盤算、有點偏向,這是人之常情,但喫像不能過於難看。”

    雲煥不忿,弱弱叫囂:“五皇兄說我喫像難看你力保羅家,難道就沒有偏私之心”

    誰都知道,在這五位已開府的殿下中,雲烈無陛下愛重,無舅家護持,勢單力薄之下自然低調,不大沾染朝中爭鬥。

    有時便是受到一些打壓、排擠,若無十分必要,他明面上也不會太過鋒芒畢露。

    久而久之,大家都有些淡忘了,他是個戍邊守關的沙場悍將。

    那可是一副鐵血烽煙中都沒有退半步的硬骨頭。

    在如今的臨川防線上,每每中軍雲字旗一出,北狄人就要提前開始做往回撤的打算了。

    北狄人中有個傳言,“雲烈其人,站着是擊不垮的鋼鐵城牆,倒下是翻不過的巍峨高山;在沒有十足把握將他徹底絞殺之前,千萬不要有與他正面纏鬥的想法”。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今日似乎鐵了心要護住點什麼,囂張氣焰全開。

    區區雲煥,在他這般氣勢下,根本不是對手。

    “我當然有私心,可那又如何”雲烈冷冷勾起脣角,目射寒江,“到底是什麼誤會,讓你以爲我是個講道理的人”

    “你你”

    他那絲毫不符合套路的匪悍之氣將雲煥噎得不輕,一時想不出該用什麼法子化解。

    “你什麼你”雲烈冷眼將雲煥凍成冰雕,又環視在場衆人,“誰要保這唐家留在名單上,我就保他出了內城門就橫着被送回府。”

    這話就太

    雲沛清了清嗓子,見他充耳不聞,只能出聲圓場:“雲烈,八弟可不是咱們軍中同袍,不能這麼玩笑嚇唬人的。”

    “誰有閒心同他開玩笑了”雲烈輕嗤一聲,對雲煥道,“你要試試嗎”

    雲煥默默將頭扭向一邊。

    不試,謝謝。

    雲烈是在宵禁前一刻回到昭王府的。

    回到府中後,他並未即刻回寢殿去,而是先找了熊孝義來,問了這幾日羅翠微的動向。

    得知羅翠微一次都沒來過,他心中已經慪得快吐血,哪知熊孝義無意間又補一刀

    “哦對了,初五那日賀國公府那個高展去羅家玩了一整日;今日我聽說賀國公府給羅翠微發了請帖,邀她明日過府賞花。”

    這下可不止是“慪得快吐血”這麼簡單了。

    如果有機會,雲烈更想讓賀國公府的某個人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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