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巳時,五位殿下先行隨顯隆帝的儀仗自泉山行宮離去,匆匆趕回京城;其餘隨駕人等由少府屬官安排隨後返京, 原定爲期二十日的春獵出遊提前五日結束。
因事發突然, 羅翠微從少府屬官口中得知這個消息時, 雲烈已隨聖駕離開了行宮,就連熊孝義都跟着一道先走了。
午時,少府將簡單的餐食送往各個院落, 並告知大家飯後即可收拾各自行李,在申時出發啓程回京。
羅翠微自幼隨父天南海北地走動, 每每出門在外時, 爲防各種突發狀況, 隨身的行李從不輕易打亂原本歸置, 以便隨時都能從容離開。
用過午飯後, 羅翠貞回自己房中收拾東西, 羅翠微沒什麼好收拾的, 算算還有一個多時辰, 她便合衣在躺椅上小憩片刻。
正未時, 羅翠微悠悠轉醒, 去外間打了水任意洗了把臉後,神清氣爽地伸了個攔腰, 施施然行去羅翠貞那裏。
見羅翠貞還在手忙腳亂地收拾着, 羅翠微無奈一笑, 就打算去幫忙。
“姐,不用的,我、我都收得差不多了,”羅翠貞有些慌張地擺擺手,笑得略爲心虛,“就剩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只是擺得亂了些”
羅翠貞在家中雖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嬌養小姑娘,但平常住在書院舍館時,日常瑣事也是親力親爲,倒也不至於收拾個行李都離不得人從旁幫手。
此刻離申時還有大半個時辰,羅翠微也不催她,就在窗下花几旁落了座,托腮笑看着妹妹衝進衝出地收東西。
“我睡了得有半個時辰,還以爲你都收拾好了。”她隨口哼笑一句。
“我就是手腳慢些,突然說要提前走,我一下慌了,”羅翠貞收拾着自己的閒碎物事,小圓臉上堆着笑,“其實早些回去也好,出來半個月,我做夢都在想家中的團油飯。”
初到泉山來的頭幾日裏,羅翠貞每日雀躍歡欣地與徐縈一道四處玩耍,可新鮮壞了。
但那股子新鮮勁一過去之後,她雖還是活蹦亂跳的模樣,笑得卻沒初來時那樣開懷了。
御膳雖好,畢竟不是她從小喫到大的家中滋味。
羅翠微眸心閃了閃,漫不經心地笑着接口:“這回彷彿還是你第一次離京這麼久,半個月呢,也難怪你歸心似箭。”
“姐,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太嬌氣沒出息了”羅翠貞扁了扁嘴,回頭朝花幾那頭看去,“你自幼常隨着父親走南闖北,到了哪裏都能處之泰然,不像我和羅風鳴。”
“嗯,你倆是家養的,偏我是野放的,”羅翠微不以爲意地笑出聲,“不過你倆將來一定比我出息大,這是誰都知道的。”
羅翠貞有些不安,又帶了些驚惱地踱了踱腳:“瞎說,我姐姐纔是最出息的,誰也比不上”
“難得被你這麼直白地吹捧一次,我就且聽着吧。”羅翠微墨睫輕掩,脣角淡淡有笑,卻又似若有所思。
來時羅家姐妹二人是與雲烈同車的,此刻雲烈已先行離開,回程時少府自就按照預先的安排,讓羅家姐妹與徐家一道。
雖說羅翠微並不想與徐硯打照面,可既少府這樣安排了,她也不便與人爲難。
進到馬車裏時,徐硯和徐縈已在裏頭了,羅翠微笑意疏離地執了常禮,落座後又與徐家兄妹客套寒暄兩句,便隨手翻起了自己帶來的閒書,不再說話。
羅翠微早已察覺身畔的妹妹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可她卻不動聲色地靠着車壁顧自翻書,頭也不擡。
既不看身旁的羅翠貞,也不看對面的徐家兄妹,好似這車廂裏就她自己一個人在。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後,羅翠貞終於忍不住了。
她傾身湊近羅翠微,小心翼翼地巴上她的胳臂,低聲喚道,“姐”
“說吧。”羅翠微的目光仍在手中的書頁上,面上神色沉靜如水。
從她午後假寐片刻醒來後,羅翠貞就一直有些古怪反常。
雖小姑娘極力遮掩,可若羅翠微連這都瞧不出來,那可就真是白比她多喫十年的飯了。
“姐,我悶得慌,想去前頭吹吹風,”見長姐終於瞥眼看來,羅翠貞滿面通紅地補充道,“我不亂跑的,就坐車伕旁邊”
“去吧。”羅翠微淡淡勾了勾脣角,笑意卻不達眼底。
羅翠貞總覺得長姐似乎看穿了什麼,慌張轉頭看向對面的徐縈,笑得有些僵硬。
對面的徐縈立刻站了起來:“我陪你同去”
話音一落,兩個小姑娘就牽着手急急出了車廂去。
羅翠微面無表情地將手中書冊翻了一頁,指尖微涼。
難怪午後她一覺醒來,羅翠貞的東西都還沒收拾好。
原來是趁她閉目小憩時,溜出去把自家長姐給賣了。
其實徐、羅兩家的關係不壞。
雖同是商戶之家,但在商事上並無太大的利益衝突,各有各的道,相安無事。
加之兩家家主又是發小,年節或閒暇時不乏走動來往,商事上力所能及處也會相互幫襯些,偶爾遇難處還能找對方拆借現銀救急什麼的。
可羅家的人都知道,羅翠微一向不樂意與徐家的人打照面。
往常羅淮與徐家的來往,她能躲就躲;如今羅家與徐家的走動也多由羅風鳴出面,若非十分必要,羅翠微是絕不
摻和的。
而源頭就在徐硯。
據說在羅翠微四歲時,有一回隨父親去徐家玩,恰逢徐老太爺八十大壽的壽宴,賓客衆多,大人們忙着相互應酬寒暄,便由得孩子們在府中自行玩耍。
也不知怎的,羅翠微就被徐硯一路追着跑,最後給堵在了廚房外的小院廊下。
對當日事情的起因和細節經過,羅翠微早已模糊,只記得自己最後死命推了徐硯一把。
很不湊巧的是,徐硯背後就是廊柱,那廊柱下也不知怎的就放着一鍋高湯
最不幸的是,那鍋還沒蓋蓋子。
四五歲的小姑娘、小小子個頭本就沒差太多,徐硯大約也沒防備她會使那麼大力,一個踉蹌後退兩步,正好就坐進那鍋湯裏去了。
好在是隆冬時節,那鍋湯已在外頭放了許久,只是半熱,徐硯身上裹的又是厚棉袍子,這纔沒將他燙出個好歹。
本是一件有驚無險的事,小孩子之間的打鬧通常也不會有太久的隔夜仇,若是無人再提,時日一長也就揭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