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領罰就老實些,誰同意你動手動腳了”羅翠微趕忙斂住笑, 拍掉環在自己腰間的手, 斜眼睨他。

    終於又是“你”而不是“殿下”,這讓雲烈心中舒坦, 要訓要罰都甘之如飴。

    見雲烈噙笑點頭, 規規矩矩將雙手背在身後,羅翠微眼中閃過一絲狐疑。

    “你從前雕過水晶盅”

    她心中暗忖, 這人張口就自請兩百顆做罰, 莫非於此事上竟是個熟練工, 所以根本沒將這處罰放在眼裏

    不明白她這個問題的用意何在,雲烈稍稍頓了頓, 才從容道:“沒雕過,可是喫過。”

    “哦,”一聽原來是無知者無畏, 羅翠微笑得意味深長, “你明日, 有要緊的急事嗎”

    “只是宋玖元會過來, 商議最後如何徹底解決北狄這個隱患, 要緊是要緊, 卻不急。怎麼”

    “那,就兩百顆水晶盅,成交, ”羅翠微也將雙手背到身後, 脣角、眼尾藏不住的笑意像帶着狡黠的小芒刺兒, “雕完我就不同你生氣了。”

    望着嬌妻那重新生動狡黠的笑,雲烈眼神柔軟,心下頗多感慨。

    自十月中旬得知自己有孕,之後又有夏侯綾來分擔許多事,這些日子她就較從前懶散許多,也任性許多。

    時常孕吐、食慾不振、睡眠不佳更讓她對諸事都不大上心,任自己傻乎乎混沌沌的養着,也一徑由着自己的性子起起伏伏。

    雲烈原本還憂心,以她近來那動輒火大的脾氣,得知雲煥的所作所爲後,多半會因憤怒而陷入極端的焦躁中。

    可一個人過往所有的人生經歷、行事作風,到底會在不知不覺間成爲打進骨子裏的印,除非軀殼內裏換了個芯子,否則許多事不會變的。

    事實證明,關鍵時刻,她依然是那顆叫他心折的刺兒莓。

    有分寸、知進退、能決斷。

    他明白,她對雲煥的事絕非就此拋諸腦後,但在縷清來龍去脈、小小發作一陣後,明白事情暫且無解,只能耐心等待時機再圖反擊,她便立刻將這事按在心底,不讓自己陷入無意義的長久憤懣。

    想起幼年在內城北苑受教時,文淵閣大學士榮華曾說過

    凡擔主位者,必有自己的脾氣。

    遇事將脾氣發出來,那是久居上位的必然;但能在盛怒下權衡利弊,迅速再將脾氣剋制回去,這纔是真真過人的本事。

    思及此,雲烈點點頭,心道,我家微微,果真天生就是個擔主位的。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偏廳,並肩往後廚行去。

    “一碼歸一碼啊,”雲烈邊走邊笑,“既我認了罰,你的帳算完了,是不就該算我的那筆了”

    羅翠微還在因“有人即將面對兩百顆梨子猶不知死活”而偷樂,聞言疑惑地扭頭看向他。

    “你的哪一筆”

    雲烈雙眼斜斜往上,哼哼冷笑,“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對我行不名譽之事,太陽一落山就假裝不記得了”

    “哪裏不名譽了”羅翠微面上倏地一紅,腳步凝滯,卻虛張聲勢地單手叉腰,擡了下巴,“夫妻之間的強、強吻,告到陛下面前也是我有理”

    好一個先聲奪人啊。

    雲烈徐徐轉身面向她,眉梢輕挑,笑得不懷好意,“這話可是你說的。”

    夜風拂過,廊檐下的燈籠無助地晃了晃。

    羅翠微心中那一百隻兔子齊齊驚慌地豎起了耳朵,紛紛跳腳嚷道“大事不妙,快跑快跑”。

    她很想聽從那一百隻兔子的忠告,可惜雲烈並沒有給她機會。

    高大的身軀倏地近前,將她迫得後退兩步,背脊幾乎要貼上牆面。

    溫暖寬厚的兩隻大掌悄無聲息地墊着她的後腦與後背,那不懷好意的薄脣就這樣炙燙且直接地壓了過來。

    這一吻,“強”了個徹底。

    靜謐的夜色中,四下無人的院廊下,隱隱有種讓人羞澀到沒耳聽的動靜。

    良久過後,羅翠微暈乎乎擡眸,毫無氣勢地瞪着眼前的“狂徒”,紅腫潤澤的脣輕啓,氣若游絲,“雲狗子,你這”

    雲烈挑釁地伸出舌尖舔了舔笑彎的下脣,還得意地左右晃了腦袋,“告到陛下面前也是我有理,你說的。”

    “滾去雕你的梨。”

    翌日,宋玖元來時,正巧碰見夏侯綾靠在廊柱旁,兩眼發直,右手無力地垂於身側。

    出於禮貌,宋玖元向擡手向她執禮問了好。

    夏侯綾回過神來,勉強笑着擡手還禮,右手有些發抖。

    “夏侯姑娘,你受傷了”宋玖元以爲夏侯綾是昨日護羅翠微時被那北狄人所傷,便關切道,“怎麼不臥牀將養,倒在這兒站着”

    夏侯綾垂眸看了一眼自己顫巍巍的指尖,“我在等梨。”

    語畢,她飛快擡起左袖掩脣,很尷尬地打了個飽嗝。

    昨夜她雕了四十顆,成盅的只有二十六顆;而她的難友似乎更慘些。

    總之,這會兒家裏已經沒有帶皮的整梨,陶音上市集買去了。

    宋玖元對眼前

    的所見所聞一頭霧水,不過他今日畢竟是來與雲烈談正事,不好一直耽擱,又客套勸慰幾句後,便匆匆進了偏廳。

    一推開偏廳的門,就見端坐在桌案後的雲烈眼中放出熱烈的光。

    “可算來了”

    見他神情似有急切之意,宋玖元忙不迭反手將門關緊,快步迎了上去。

    還沒等他說話,對面立刻推過來一個大大的湯盅。

    那湯盅的尺寸實在有些過分,或許該叫“湯桶”更合適。

    宋玖元詫異地看向雲烈,見他面前也有一個同樣尺寸的湯盅,不禁皺了眉頭。

    “坐,邊喫邊談,”雲烈拿着湯勺的左手揮了揮手,眼神“慈愛”,“那盅是特地爲你備的,沒人動過,趁熱。”

    受寵若驚的宋玖元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落座,揭開盅蓋一看,竟是冰糖貝母燉梨,不禁感慨萬千。

    “如今有王妃殿下罩着,是不一樣了,”宋玖元拿起湯匙舀了一勺,美滋滋地往嘴裏送,“往年這時節,咱們最愁的是該如何讓大家填飽肚子,今年竟都能喫貝母燉梨養肺了。”

    雲烈壯士斷腕般吞了一大勺,滿嘴含混地道,“敞開喫,廚房多得是。”

    承蒙他家愛妻開恩,見他和夏侯綾雕壞的梨子實在太多,勉強同意他們可以找人幫着喫。

    “咦,殿下今日怎的使左手拿湯匙”

    “喫你的梨。”雲烈淡淡瞥他一眼,不着痕跡地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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