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羅翠微當真打心底裏希望自己能暈厥過去,待一覺醒來, 有人告訴她已經生完了, 那才真是美滋滋。

    有好幾回她都已疼到眼前發黑,驚喜地以爲自己就要得償所願, 哪知每回就那麼須臾瞬間的短暫徘徊, 過後一切照舊,該怎麼疼還怎麼疼。

    實在是很要命的經歷。

    偏生她在一波接一波的疼痛下腦子清醒得很, 耳旁的那些對話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看起來很疼。”

    雲烈的聲音與平常大不相同, 木木的, 像厚厚的冰面下壓着涌動暗流。

    若非此刻難受至極,羅翠微真想跳起來捶扁他的頭

    不是“看起來”很疼, 就是真的很疼啊

    片刻後,又聽雲烈問了一句,“到底有多疼。”

    他問得很認真, 字字沉重, 又隱隱藏着些不欲爲認知的無措與惶恐。

    羅翠微在心中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卻無端又有些憐愛。

    她家這狗子, 怕是嚇着了。

    心尖一軟, 她便鬆了牙關, 極力凝神聽着穩婆的指示。

    “殿下可曾有過指尖被門縫夾的經歷”花明冷靜地看着雲烈那神色莫測的臉。

    雲烈淡淡擡眸看了她一眼,並未答話。

    花明想了想,以下巴指了指牀榻上的羅翠微, 冷靜地答疑解惑, “王妃殿下目前, 約莫就是指尖反覆被門縫擠砸那麼疼。”

    答疑結束,她也無心計較對方究竟是否感同身受,接着道,“請殿下還是出去候着吧,您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麼,除了讓王妃殿下很想打您之外,沒什麼用處。”

    見雲烈似要說什麼,花明趕緊又道,“若王妃殿下分神打人,就不好專心生孩子了。”

    說到底,冷靜又耿直的花明大夫就是想將這位幫不上忙的殿下趕出去,以免他杵在這裏礙手礙腳罷了。

    畢竟,若是他待會兒被嚇暈過去,還得勞她這個大夫分神關照,嘖。

    聽了花明的話,又看了看忙前忙後的三名穩婆後,面無表情的雲烈薄脣抿成直線,沉默地站起身,腳步徐緩地繞過屏風,來到寢殿外間。

    在門後站定。

    盯着雕花的門扉看了許久後,雲烈緩緩伸手將門拉開一道縫隙。

    透過門縫,可以瞧見候在外頭的那些焦急又無能爲力的身影。

    他斂了斂密長的睫,左手探向門縫,然後

    右臂使勁全力,將門扉呼啦一甩。

    電光火石間有遽痛驟然鑽心。

    他徐徐閉上眼,聽着身後傳來羅翠微那模糊而隱忍的呼痛之聲,心疼得幾乎要碎成片。

    當初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過,會對她很好;可如今她那麼疼,他卻什麼也做不了。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個言而無信的混蛋。

    待羅翠微幽幽轉醒時,眼皮才軟軟擡起,就被近在咫尺的腦袋嚇了一跳。

    不過此刻她四肢發軟,周身上下哪兒哪兒都疼,只能敷衍地眨眨眼以示驚訝。

    雲烈那高高大大的身軀就這麼委屈地蹲縮在牀畔,左臂橫在榻沿,整張臉埋在自己的臂彎。

    夏日黃昏的餘暉懶懶灑進一層淡淡燦金。

    窗外有鳴蛩嘶嘶,襯得寢殿內分外寧靜。

    察覺到他的右手似乎正握着自己的手,羅翠微試着動了動指尖,輕輕撓了撓他的掌心。

    他周身似是一顫,卻沒擡頭,仍舊維持着將臉埋在臂彎的姿態。

    只是甕聲悶悶,輕啞,帶了如釋重負的笑,“還睡嗎”

    羅翠微好奇地抿了抿脣,以手肘輕蹭他的發頂,“你哭了”

    她的嗓音是脫力過後的輕淺,有些許沙啞,低笑隱隱。

    雖是問句,那藏不住的調侃笑意卻分明篤定。

    雲烈沒應聲,藏在自己臂彎的腦袋蹭了蹭,片刻後才擡起頭來,哼道,“不可能的。”

    明明就哭過,眼尾都還泛着紅呢。羅翠微輕輕勾起脣,卻好心地放他一馬,沒戳穿他。

    羅翠微原想問問孩子這會兒在哪裏,雲烈卻沒給她機會,立刻站起身去取了些溫水來給她潤喉,跟着又耐心哄着餵了幾口紅糖粥。

    “你的手,怎麼了”羅翠微忽然驚訝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瞪着那幾根淤腫的手指。

    左手除拇指外的十指全都腫了一圈,明顯是新淤的痕跡。

    雲烈垂眸,脣角勾起,淡淡道,“不小心被門砸了一下。”

    “嚇得奪門而逃的時候砸的”羅翠微眉梢一挑,口中懶懶嘲笑着,卻溫柔地將他的指腹貼近自己的脣畔,輕輕吹了吹。

    許是見她神色懶懶無力,卻並無睡意,雲烈便窩上榻去,連人帶被將她擁進懷裏。

    “我聽見的,是個六斤九兩的小姑娘,”羅翠微眉眼浮起柔和的暖,軟聲咕囔,“抱到隔壁去睡了”

    雲烈“嗯”了一聲,擡手捋了捋她鬢邊溼碎的散發。

    “真夠重的,一定是個圓圓臉,”她擡起手,以指攀住他大掌的邊沿,閉上眼逸出淺笑,感受着他的指腹劃過自己的額角,“她很好看吧”

    雲烈負氣般地撇了撇嘴,“不”

    陡見嬌妻忽地眉目圓瞠,他急忙訕訕改口,“不知道。”

    那時羅翠微精疲力竭地沉沉睡去,他心神不寧,哪有空再注意旁的事。

    “有你這樣做父親的嗎那可是你最該放在心尖上好好疼愛的小姑娘”羅翠微瞪着他,面上浮起淡淡慍色。

    他卻倏地低頭,在她脣上啄了啄。

    “她不是。”他難得嚴肅地直視着她微惱的怒瞪,鄭重聲明。

    羅翠微磨了磨牙,正要噴火,他卻又故技重施,再度輕輕啄吻了她的脣。

    “這纔是我放在心尖上,最最疼愛的小姑娘。”

    哪怕很多年之後,家裏有了更多的小姑娘,他懷裏這個,都始終會是他心頭最尖尖那一個。

    他就是偏要最最疼愛她,誰也別想勸。

    兩日後。

    孩子出生,尋常人想到的頭一件事自然就該是起名字。

    “臉這麼圓,就叫圓子吧。”

    昭王殿下此言一出,闔府震驚。

    王妃殿下對這敷衍至極的名字更是忍無可忍,隨手抓起軟枕就朝他迎面丟去。

    摒退衆人後,雲烈抱着那軟枕巴巴湊到牀前,“彆氣,你聽我說。”

    靠坐在牀頭的羅翠微哼了一聲,傾身探出手,想去拿牀頭小櫃上的甜白瓷小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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