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堵叔回來的這天,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小煙兒”

    遠遠地自山道口傳來一道渾厚的男聲的呼喊,原本躺在搖椅上一動不動的江煙猛地一蹦,商寧頭一次見到他那成日裏懶洋洋的師兄跑得那麼快。

    他也跟着慢慢走過去。

    陳阿堵剛爬上山,大老遠地就扯着嗓子大喊了一聲他多年沒見的小寶貝小煙兒。他小煙兒也沒讓他失望,施着輕功眨眼間就跑了過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輕人,陳阿堵十分欣慰,他的小煙兒長高了,長大了,長得更俊了,還很激動地看着自己道:“阿堵叔你回來了”

    這一聽就是很想自己

    陳阿堵滿臉的褶子笑得更多了:“是啊是啊,回來看小煙兒了。”

    江煙笑眯眯道:“那牛車呢阿堵叔把牛車停在山下了嗎”

    陳阿堵:“”

    陳阿堵很生氣,正想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知道掛記長輩的小兔崽子,就被在他後面爬上來的孔方給頂了一下脊樑。

    他一瞬間清醒,心裏面的怒氣騰地就換成了不捨。他笑道:“在,就在山下。你個小兔崽子就知道牛車,一點兒都不想你阿堵叔。”

    江煙笑道:“想啊,我好想阿堵叔的,所以我準備過幾天再走,多看看你們。我上清哥回來了嗎,這些天你們都不在,我就匆匆見了師父一面。”他說到這裏,又委屈道:“你們纔不想我呢,知道我回來了也不上山來看我,都去忙自己的事了。”

    得,這小兔崽子還倒打一耙了。陳阿堵明知江煙是在賣可憐,卻還是忍不住覺得自己委屈了他小煙兒。也是,小煙兒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結果這一個多月他們三個都不在。他這一天天的可怎麼過啊,飯也沒得喫,還沒人伺候他,也沒人陪他玩。

    陳阿堵一想到這裏,就忍不住慈愛道:“可委屈你了。你上清哥回來了,就在後面呢,聽見你回來了,還專門給你買了好喫的。”他話音剛落,山道後面就轉出來一個漢子,身形壯碩,膚色黝黑,手上提着一個食盒憨厚地衝着江煙笑。

    江煙忙不迭接過來,剛掀開食盒,就聞到一股撲鼻的濃郁的香料味。他往裏一看,是整隻的還帶着醬汁的滷雞。

    江煙笑道:“多謝上清哥這雞子看起來好好喫啊”

    上清摸着腦袋嘿嘿笑了兩聲。

    商寧走到了江煙的身旁。

    江煙摸摸他的頭髮,把食盒裏的東西給他看,笑道:“你看,上清哥給我們帶好喫的回來了,等會兒我們到樹底下坐着喫。”

    商寧點點頭。

    陳阿堵又同他小煙兒說了幾句話,就道:“行,呆幾天你就走吧。在這呆這麼久,你也該回家看看了。你回家看過沒”

    江煙道:“還沒,這不先想着來看看師父們嘛。”

    陳阿堵這下臉上笑出片褶子,道:“好好好,我們小煙兒知道想我們,沒白養你。”

    江煙笑眯眯道:“怎麼能不想,師父們都帶了我十幾年呢。”

    孔方笑道:“你啊,就是嘴甜”

    江煙不理他。一旁的陳阿堵和上清都在笑。

    孔方看着安安靜靜的商寧,對江煙道:“你走的時候把你師弟帶上。”

    江煙一驚,看了一眼商寧,訝異道:“我還要帶着我師弟啊”

    孔方道:“不然呢你不帶他去找回陽草嗎”

    江煙道:“等等,這難道不是師父你的事嗎”

    孔方道:“我們這邊還有活沒忙完呢,一個人都走不開。你是他師兄,又剛好要出去,帶商寧走怎麼了”

    江煙:“”

    他正想着怎麼拒絕,就聽見一旁的商寧忽然道:“我不會惹麻煩的。”

    江煙聞言一頓,轉頭去看他小師弟。商寧擡眼看着他,一雙眼睛烏沉沉的,睫毛在陽光的直射下根根分明,又長又密,簡直像個睫毛妖精。

    商寧心裏很緊張。他聽他師兄說的話,似乎並不願意帶他走。可是如果他不跟着江煙走,也沒有人會帶他去找回陽草。而前世就是他師兄找到的回陽草,商寧想像個正常人一樣活着,想把這條腿治好,就只有盡力去爭取。

    江煙一眼就看到商寧絞緊的雙手。他並不是不願意帶着他小師弟,他也曾經說過會負擔小師弟的將來,這並不是說說而已。只是回陽草對於商寧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當然應該由一個江湖經驗豐富,比較靠譜的人來指引,但他師父卻把這件事託付給他江煙現在連自己都管不好,他還真無法保證自己能管好商寧。可是他小師弟這樣看着他,似乎將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若是他沒有答應,他小師弟該有多麼失望,會不會很難過商寧本來父母雙亡沒多久,師父也說他平日裏沉默寡言,也就見自己還笑一笑

    商寧見他師兄面上現出一絲掙扎的神色,便垂下頭,一雙手也漸漸鬆開。

    江煙看見這一幕,到底是不忍他小師弟失望,心裏一橫,乾脆道:“行,我帶商寧去。”

    商寧擡起頭來笑了一下。

    江煙這才感覺自己心裏舒坦了點兒,擡手摸了摸他小師弟的頭髮。

    商寧微低着頭任他師兄的手在自己腦袋上作亂,他方纔是故意的,他就知道他師兄心軟。

    孔方在旁看着他們笑道:“還好你同意了,不然你要是不帶商寧走,我牛車都不會給你。”

    江煙:“”

    兩人又在山上多呆了幾天。等到臨行的前一天晚上,孔方把江煙單獨叫到自己房內。

    江煙還坐在他阿堵叔的牀上,孔方同他道:“之前你回來,我們也沒好好聊聊,你這兩年在外面闖蕩的怎麼樣”

    江煙道:“還好吧,就是出去見見世面。”

    孔方道:“現在外面那些門派怎麼樣我聽人說,好像還有什麼武林盟主”

    江煙道:“有的,武林盟在中原北面。我只去過塞北,那邊沒去過,所以不大清楚武林盟主。至於外面的門派,我只知道少林武當什麼的。”

    孔方道:“少林武當,我們這種窮門破派都知道,還用得着你說你在外面闖蕩了兩年,結果我問你,你啥也不知道,你到底闖蕩個啥出來了”

    江煙誠懇道:“實不相瞞,都在玩。”

    孔方:“”

    江煙又道:“不過你要是問別的門派的話,我聽人說最近興起了什麼神龍幫,還有金光派之類的。”

    孔方道:“這金光派一聽就是什麼好人。”

    江煙:“”

    江煙道:“爲啥”

    孔方閉着眼睛胡扯:“金光金光,自比爲太陽這一聽就是想上皇城造反。”

    江煙:“那我還說神龍幫危險呢,神龍神龍,自比爲龍,不也是想造反嗎”

    孔方:“”

    孔方苦口婆心道:“總之以後啊,你就少接觸這兩個門派。凡是這種新生的,小的門派是非多,大門派雖然也有很多齟齬,但至少對外人的門面是要過得去的。必要的時候,還可以請求他們的庇護。”

    江煙點點頭。

    孔方又交代了他一些行走江湖要注意的事。其實這些話兩年前江煙出去闖蕩時,孔方就交代過他一遍。江煙本來不大願意聽,但是一想到這一走還要帶小師弟去找回陽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來。他想着師父也是一番拳拳關心,雖然說得特別多特別囉嗦,但也耐着性子聽下去了。

    翌日清晨,喫罷早飯,上清趕着牛車送江煙和商寧出走。

    孔方和陳阿堵一直送他們下了清福山,過了村莊,直送到出十萬大山的山口。

    江煙坐在牛車車尾,揹包裏裝着乾糧和師父們給他塞的許多好喫的,他心裏很高興。雖然對師父們十分不捨,但江煙一想到馬上就能回家看父母,他便沒有多大的傷感,只是用力地向師父們揮手告別,想着下次回來的時候要在山裏多呆幾天。

    商寧坐在他師兄旁邊,沉默地揮着手。依據他上一世的記憶來看,再過兩年,這清福門就會被解散。不知道到時候他們回來,還能不能再看到大伯。他的心裏多少有點或許即將永別的難過,可是當他師兄轉過頭來看着他笑時,商寧又覺得,好像也沒那麼難受了。

    牛車漸漸地遠去了。

    清福門。

    陳阿堵道:“老方,你收拾好沒,阿光他們還在下面等我們呢。”

    孔方邊將一些必備品收進包袱裏邊道:“急什麼,我正收拾呢。”語罷,他又嘆道:“老牙呢他還跟我們走嗎”

    陳阿堵也嘆道:“他都成親了,前兩年娃子都有了,跟我們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他說完又道:“我看你收拾得也差不多了,還有什麼要帶的沒”

    孔方看着自己牀頭疊着的的那套衣服。

    這套衣服竹青色,衣領袖口都有黑色的勾邊,在光亮下還能看到若隱若現的同色花朵繡紋。正是他前兩天洗的乾乾淨淨,疊的整整齊齊,收在自己牀頭的一套。

    孔方摩挲了這衣服許久。

    陳阿堵看不下去,磕了磕手裏的菸袋:“要帶就帶,不帶就不帶,磨磨唧唧的幹啥”

    孔方斜眼道:“說得好像前兩天拿着個飯兜兜猶豫半天,結果還是裝起來的人不是你一樣。”

    陳阿堵語塞。

    他又道:“那就拿起來吧,咱們還得趕到山頭那客棧去,跟那邊的人匯合,等上清回來呢。”

    孔方點點頭,將那套衣服仔仔細細地裹進包袱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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