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樓上,三人臨窗而坐。

    店小二殷勤地給三人沏茶水,望江樓建在煙波江邊,是金陵城內最大的也是最好的酒樓。這三樓的臨窗位置不是人人都能提前預定,更不是有錢就能訂到的。眼下的這三人,除了最小的那個孩子他不認得,這另外二位可都是金陵城內數一數二的公子。

    江煙對店小二招招手,道:“我有樣東西在橫陳玉器店,麻煩小哥替我去取過來。”語罷,他從腰間的錢囊中掏出小拇指尖那麼大一丁點兒的銀豆豆,扔到店小二手裏,笑道:“這是小哥的跑腿費,剩下的小哥就拿去買酒喝吧。”

    店小二忙不迭地點頭,笑道:“江公子的事情,小的一定給您辦好了。”他說着,將銀豆豆揣進懷裏,又招呼人儘快上茶點和菜,就連忙下樓去了。

    幾盤瓜果點心端上來,有切成塊的西瓜,炒熟的鹹口瓜子,軟糯的如意糕,還有一盤表面金黃油潤,成大大小小的兔子形狀的果子。商寧有些好奇,盯着那盤裏的黃兔子瞧。江煙見了笑道:“這是巧果,你嚐嚐,應該還蠻好喫的。”

    商寧就拿起來一個送進嘴裏,入口鬆脆,有點甜,還有一股芝麻的香味。

    挺好喫的,商寧想着,忍不住又拿了一個。

    梁之平見了對江煙笑道:“你這小師弟是你從山裏帶出來的”

    江煙點頭。

    怪不得,梁之平心裏道。這巧果雖然做得精緻,但在他看來實屬一般,味道和家裏的沒什麼區別。這玩意兒也就樣子討巧,味道不至於讓人流連忘返,坐在對面的江煙更是動都沒動。他想江煙這小師弟可能原來山裏呆慣了,沒怎麼見過好東西。不過他沒說出來,因爲梁之平知道,沒見過世面本身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況且他和江煙能這麼見過世面,靠的也不是自己本身,所以沒什麼可炫耀的,也不必說出來讓人難堪。

    他看着那一盤金燦燦的巧果,笑道:“今兒的七夕,一大早起來全是曬書曬衣的,往高處站一站,金陵城內全是衣角上下翻飛,幾乎淹了整座城。風一刮,衣服都高高飛起來,上下翻滾,別提多壯觀了,可惜你都給睡過去了。”

    江煙不在意道:“要壯觀看什麼全城飛衣服,還不如趁錢塘江大潮的時候往江邊一站,被那比人還高的浪頭卷下去你就知道什麼叫壯觀了。”

    梁之平道:“別這麼說嘛,咱金陵城年年這時候曬衣曬書也算得上盛景,還有文人給吟過詩呢。不過我今兒去找你的時候,你睡了一下午,肯定連衣服都沒有曬。”

    江煙笑道:“我曬了啊,我怎麼沒曬。”

    梁之平也笑:“你什麼時候曬的,怕不是在夢裏曬的吧。”

    江煙一隻手撐着腦袋,眼睛斜斜地往商寧那一瞟,笑道:“我小師弟給我曬的啊。”

    商寧正在喫巧果,聞言點點頭。他這是頭一次過七夕,早上聽了府裏的人說才知道還有這麼多規矩,七夕這天,婦女要洗髮,女子拜織女,男子拜魁星,還要喫巧果,要自己曬衣曬書之類的。

    因此當日喫過午飯後,江府的晾繩上全是各種各樣的外衣,空地上還鋪着一本本攤開的書籍。陽光當頭照下來,都被高高飛起的衣物給割成一片一片。商寧把自己的衣物搬出來曬好,江宛氏便要他去屋裏把江煙喊出來,叫他曬衣服。

    商寧進屋的時候沒想到他師兄這麼快就睡着了。

    江煙穿着外衣半靠在牀上,他睫毛極長,垂下來在眼底打上一層細細的陰影。商寧推了推他的胳膊,輕聲道:“醒醒,伯母讓你去曬衣服。”

    江煙動了一下。他的眼睛睜開了一點,裏面泛着一層水光。他似乎看到了商寧又似乎沒有看到,嘴巴不明顯地撅了一下,帶着鼻音嘟囔道:“我不曬,我要睡覺。”

    商寧的心裏漏跳了一拍。

    他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只覺得自己並不想打擾這樣的師兄,甚至想把江煙攤平了放在牀上,讓他好好睡。於是他道:“那你把外衣給我,我給你曬,你好好睡吧。”

    江煙迷迷糊糊地就伸手去扯身上的衣服,他困得很,一點也不願意動,扯了半天扯不下來,面上當即就露出苦惱的神色來。商寧看他模樣委屈,連忙伸手幫他脫衣服,江煙乾脆癱在牀上不動,任由商寧把他翻過來覆過去,把他身上把衣服扒下來。

    商寧見他師兄已經躺在了牀上,而頭上發冠還束着,怕他睡着不舒服,就俯身過去一心一意地給他解發冠。等到收手時,因爲勾着身子太久,商寧一起來就眼前一花,他連忙伸手在江煙的枕邊撐了一下。沒想到這一撐,他的手就不小心擦到側躺着的他師兄的嘴脣。

    他師兄的嘴脣有脣珠,十分柔軟。而且他似乎被別人這樣蹭到嘴脣很不高興,還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卻同時也蹭到了他的手

    梁之平目瞪口呆地看着商寧:“”怎麼喫個巧果,這小孩的耳朵還紅起來了

    江煙倒沒注意到他旁邊的商寧,因爲先開始出去的店小二回來了,他從懷裏掏出錦囊遞給江煙,滿臉堆笑道:“江公子,您看看,小的有沒有拿錯,有沒有問題。有問題小的再給您跑一趟。”

    江煙接過錦囊,只擡手將繫着的袋口打開看了一下,然後就將其放入懷裏道:“是對的,挺好的,你下去吧。”

    商寧在旁邊看着他,總覺得他師兄動作比往日謹慎,收起來的速度也很快,似乎並不想讓人看見錦囊裏的東西,也不想讓人問起。

    店小二連連應聲退下了。

    窗外自江上吹來陣陣微風,天邊暮色四合,江上停着一艘遊舫。這遊舫極大,外觀漆成硃紅,分爲上下兩層。第二層上還蓋了一個小亭子,上面是吊腳飛檐。

    梁之平看着窗外笑道:“等會兒天黑了,這遊舫上還有助興的節目呢。這全金陵城,就屬這望江樓的位置觀賞起來最好。要不是我打着我爹的名號,這三樓都還拿不下來呢。”

    江煙好奇道:“怎麼,在金陵城還有人跟你搶”

    梁之平道:“雖說望江樓的位置很好,但樓層之間也有差別啊。這下面二樓的位置就比三樓看得清楚。可惜對方比我還早一步,提前一個月就訂了。”

    江煙雖然往年七夕都不在金陵城中過,但也知道像二樓這樣好的位置一般年年都是預定給城中有頭臉的人。金陵城是寧州的州府,在這裏還有人比寧州知府的來頭更大嗎他道:“還有人比你面子大這二樓往年都是留給你的吧。”

    梁之平道:“是啊。我也納悶,就問了問,掌櫃的只說這是汴京來的,他們也難做。”

    江煙奇道:“汴京也很繁華,離這裏還有千里之遙,又有誰會專門跑來金陵過七夕”

    梁之平還沒回話,先前等待的菜品就端上來,擺了滿滿一大桌。

    江煙和梁之平兩人面前都是空碗空碟子,只有商寧的面前擺着一小碗麪條。

    商寧一愣,看向他師兄。

    江煙笑道:“我之前說要幫你過生辰,你還記得嗎我想着反正你也記不清是七月哪一號,乾脆就在七夕過得了。這是個好日子,作爲你的生辰更是個好日子。”

    商寧呆呆地看着他。

    江煙把之前放進懷裏的錦囊拿出來,遞給商寧,笑道:“打開看看。”

    商寧接過來打開來一看,是一塊白色的玉佩,上面雕着兩隻圓滾的小鳥,互相依偎在一起。

    江煙見他小師弟只看着玉佩,便不由得好笑。他從商寧手上拿過玉佩,邊往他脖子上戴邊道:“這是和田暖玉,剛帶上的時候涼,盤一會兒就溫了。這上面刻的是兩隻鵪鶉,寓意平平安安。這是給你的生辰禮,怎麼樣,你喜歡嗎”

    梁之平在旁笑道:“你都給人戴上了,還問他喜不喜歡。”

    商寧隔着衣襟摸那已經開始變暖的玉佩,忽然低聲道:“喜歡,我很喜歡。”

    江煙得意地看着梁之平。

    窗外夜幕降臨,江面上停着的那隻遊舫上下兩層忽然齊齊點起蠟燭,將漆黑的江面映出一道搖曳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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