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道理,楚清歌明白。
也不知是凌晨幾點的時候,楚清歌被噩夢驚醒。伴隨着劇烈的頭痛,她顫顫抖抖地伸手去開牀頭的檯燈。黑暗中,她摸索了許久,近在咫尺的開關,卻彷彿故意一般,令她始終無法觸及。她不過是想要起牀開燈,倒一杯水。掙扎許久,她終於放棄,重又躺進被窩。但再無法安睡。
夢境尚清晰。她孤身躺在老家院中的藤椅上,滿目猩紅樹葉,血一般傾倒下來。宅院森嚴,寂靜無人。陣陣鴉鳴,令她不寒而慄。分明是晴好的天氣,卻只見葉縫漏下刺目的光,映襯着無盡傷心。是,她很傷心。可她卻不知爲何,不知那傷心從何處來。
夜闌無眠的時刻,一個人的房間,空洞得令人心悸。忽然,她覺得自己如被隔離,彷彿霎時與這個世界毫不相干。黑暗中,她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那聲響,溫柔、有序,卻又好落魄。所謂孤獨,所謂寂寞,大約就是這個意思吧。是隻有在這個時候,她纔會想,要是身邊有個人,該多好。
但也只是想一想罷了。
江與川打來電話的時候,楚清歌甚至是有些感恩戴德地按下手機的接聽鍵。可是,他一直以來不都是如此麼,免她困惑,免她不安,免她孤寂,只予她溫柔與自由。因這恰到好處的一通電話,她終於可以清醒過來,免受這枯寂之夜的折磨。電話那頭,江與川口齒不清地講着什麼。聽上去,是醉酒的樣子。
轉念,她便不安起來。
深夜醉酒的江與川電話來擾,這樣的事情,自他低潮期後,還是第一次。江與川穩重,不輕易醉酒。楚清歌知道,他醉,是因爲三日前的事情。看了看時間,她穿衣去找江與川。
凌晨四點半,楚清歌開車出了小區,去找江與川。電話裏,江與川言語模糊,但楚清歌聽到了“在書店”三個字。
書店,是江與川自己開的。與其說那是一爿書店,倒不如講它是一家書吧更準確些。除了賣書,也附帶有一間小的餐廳,爲客人提供一些飲品和西式簡餐。
而今,願意花三四十塊錢買一杯咖啡也許喝幾口就浪費掉的人遠遠比願意花三四十塊錢買一本書的人多。餐食方面的收入反倒佔了書店收益的絕大部分。這一度令江與川非常意外,卻是楚清歌意料之中的。
自然,開書店對江與川來講,本也不爲贏利。用他的話說,就是希望在匆急忙碌的工作間隙,能有一個獨屬於自己又願意與人分享的安靜去處。江與川很闊綽,背景複雜,在楚清歌心裏,比起那長之又長的頭銜,她更願意用“有錢人”三個字來直截了當地形容他。
三日前,江與川向她求婚。她拒絕了。她並非有心,她有自己的難處。可即便如此,楚清歌仍心中有愧,但更多的是痛。彼此都已不是少年,皆到了該嫁娶的年紀,這樣年齡段階的戀愛,男女雙方的交往通常都已十分慎重,多數是奔着婚姻而去。起碼,江與川是有意要娶楚清歌爲妻的。
是,楚清歌優秀,一頭短髮,爽利又好看。她容貌氣質皆上佳,高學歷,有內涵,收入雖遠不及江與川,但自己有房有車,較之於大多數人,生活狀況已是非常理想。可即便如此,江與川雖年近四十,但外表、氣質、品位、家世樣樣不俗,以他的條件,嫁給他,也絕不算是委屈楚清歌。
這一點,楚清歌自己也明白。
可是,人最不能掌控的,就是自己的那一顆心。有些東西,你不願面對,不敢承認,可它們寸步不離,又時暗時明,會像夢魘一般籠罩你,直到有一天讓你無法迴避、無法自欺,只能俯首稱臣,被俘虜,甚至被奴役。
就好比,楚清歌假裝一身輕盈,與江與川來往三年,直到那日江與川向她求婚,她纔不得不承認,她根本無法假裝輕盈地過一生。那些看似無礙、實則在她心中無比沉重的過往,從來不曾放過她。車上,楚清歌一直在聽陳潔儀翻唱的《浪子心聲》。單曲循環,也是她無法避開的習慣之一了。
歌裏唱道:
難分真與假,
人面多險詐。
幾許有共享榮華,
檐畔水滴不分差。
無知井裏蛙,
徒望添聲價。
空得意目光如麻,
誰料金屋變敗瓦。
命裏有時終須有,
命裏無時莫強求。
雷聲風雨打,
何用多驚怕。
心公正白璧無瑕,
行善積德最樂也。
人比海里沙,
毋用多牽掛。
君可見漫天落霞,
名利息間似霧化。